寅初的梆子声穿透薄雾,銮驾碾过官道的声响惊起林间宿鸟。宁楚克蜷在翟车角落,浅碧云锦褂子皱得像腌菜,金铃铛缠在弘晖的九连环上晃不出声。小丫头忽然踹翻鎏金果盘,蜜饯滚了满车:“腿疼!阿玛!我要……阿玛。”
“昨日刚讲过规矩,御道两侧五十丈内不得喧哗。”筱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灵泉水浸过的帕子也压不住头疼。车外御林军的铁甲声整齐如雷,黄罗伞盖三丈外跪着的驿丞像尊石像,连衣褶都不敢乱颤。
弘晖突然扒着车窗尖叫:“蝴蝶!金翅膀!”胤禛策马贴近,箭袖扫落晨露:“那是銮仪卫的旌旗,缀着孔雀翎。”小阿哥的泪珠在眼眶打转,九连环“当啷”砸在马车里:“骗人!额娘说……蝴蝶……会讲故事!”
筱悠指尖拂过御赐的澄心堂纸,忽然想起昨夜胤禛说的“铁皮将军”。她将宁楚克抱到膝头,蘸着墨汁在纸面勾勒:“从前有个铁皮人,他的心被女巫偷走了……”
铁皮将军守边关,寒甲冷盔二十年。忽见田家炊烟起,方知胸中少心肝……
故事讲到铁皮人遇见稻草格格时,翟车外已缀满小阿哥们的马蹄声。十三阿哥胤祥隔着车窗插话:“四嫂,铁皮人的铠甲可比西山锐健营的锁子甲?”他忽然策马超到车前,惊得御林军长枪交错,“若是用精铁打造关节,或许能……”
“十三弟!”胤禛厉声喝止,玄色披风卷住差点撞上旌旗的马头,“惊了圣驾,仔细你的皮!”
康熙的步舆忽然传来玉磬轻击,梁九功小跑着递上冰镇枇杷露:“万岁爷说,四福晋润润嗓子再讲。”
暮色染红鹰嘴崖时,銮驾在十里连营驻扎。黄绫围帐外,御厨正炙烤全羊,香料混着羊肉的异香飘进翟车。宁楚克忽然抓住筱悠的袖口:“额娘!铁皮人……找到……心了吗?”
“找到了,可他的心变成了琉璃。”筱悠将女儿抱到帐门边,指着天际晚霞,“你看,就像那片火烧云……”话音未落,十四阿哥胤禵举着烤羊腿冲进来,油星子溅上御赐的《山海经》孤本。
帐外忽然传来骚动,阿灵阿的怒喝穿透暮色:“何人擅闯御营!”胤禛箭袖下的匕首尚未出鞘,就见个驿卒被侍卫押着跪地,怀中跌出本手抄的《铁皮将军传》。
“禀四爷,这厮在驿站偷听故事。”侍卫统领呈上泛黄的册子,“每页都标着古怪符号,像是江湖黑话。”
胤禛就着篝火细看,瞳孔骤缩,那些歪扭的圈点,正是年前世羹尧门人惯用的暗码。书页间飘落片靛蓝碎布,边缘蜘蛛纹与昨夜窗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子时的暴雨砸得黄罗帐噗噗作响,筱悠被雷声惊醒时,发现胤禛的铺盖透着凉气。她掀帘望去,见御营东南角火光晃动,十阿哥的呵斥混着兵刃相击声刺破雨幕。
“福晋莫慌。”苏培盛举着油纸伞冲来,蓑衣滴着水,“几个蟊贼想烧粮草,十爷带人拿住了。”他忽然压低嗓音,“贼人招供,说听过什么铁皮人的故事,要寻‘琉璃心’……”
帐内突然传来弘晖的哭喊,宁楚克攥着扯断的珊瑚项链抽噎:“碎了!铁皮人的心碎了!”筱悠冲进去将孩子们搂住,灵泉玉镯撞在凳子上,漾起的雾气里竟浮现年羹尧狞笑的脸。
胤禛带着寒气掀帘而入,玄色劲装滴着血水:“年羹尧在驿站安插了说书人,专散童谣挑唆流民。”他将染血的暗器掷在案上,乌金镖头刻着蜘蛛纹,“明日换个故事,要能让孩童传唱,又能戳破谣言的那种。”
翌日銮驾启程时,筱悠的故事换了《皇帝的新衣》。她把织布机改成江宁云锦,骗子化作江南织造局的贪官。宁楚克听到“皇帝光屁股”时笑倒在弘晖怀里,小阿哥趁机把奶糕抹在妹妹鼻尖。
金线银梭织空空,愚者方见真龙袍。稚儿一语破虚妄,方知民心是锦绡……
故事传到康熙耳中时,步舆正经过年羹尧的祖籍地。帝王忽然传旨停驾,对着跪满山道的百姓朗声道:“传朕口谕,直隶今年赋税减三成,就当朕买了这‘新衣裳’!”
人群中的密探尚未来得及报信,十阿哥的亲兵已封住所有驿道。胤?拎着个说书人摔在御前:“皇阿玛圣明!这厮在茶楼散播‘铁皮人造反’的谣言,儿臣顺着童谣里的线索逮个正着。”
入夜驻跸时,星河垂落草原。康熙忽然召弘晖到御帐,老皇帝指着案上《山海经》问:“可知夸父追日为何渴死?”
小阿哥攥着宁楚克的手,奶声答:“因为他忘了带额娘做的酸梅汤!”满帐哄笑中,康熙将翡翠镇纸赏给弘晖:“传旨,回銮后着四阿哥监理户部与工部,能编出《新衣谣》的人,治得了人心,就治得了江山。”
胤禛扶着筱悠走出御帐时,见她腕间玉镯与星河辉映。宁楚克忽然指着天际喊:“额娘看!铁皮人的琉璃心!”但见银河倾泻如练,恍如万千琉璃碎片缀满苍穹。
五更天的露水未曦,最后一波刺客撞上了精心布置的罗网。阿灵阿带着浑身是血的刺客跪在御前时,那人怀中的故事抄本啪嗒落地,泛黄的纸页间,所有“皇帝”字样都被朱砂圈起,页脚密密麻麻注着八阿哥府的门客名录。
康熙捻着页脚的蜘蛛纹,忽然对梁九功笑道:“把这书册送到老八府上,就说朕赏他个新故事,名字就叫《蛛网难缚冲天翼》。”
霞光破云时,弘晖趴在胤禛肩头酣睡,手里还攥着扯坏的《山海经》。宁楚克忽然凑近父亲耳畔:“阿玛,铁皮人真的找到心了吗?”
胤禛望着远处收拢的御林军阵,将女儿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找到了,在这里,永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