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乌拉那拉府邸的垂花门前已停满各色锦帷马车。石青缂丝的门帘被春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裹着海棠香的曦光。茜纱窗内,筱悠端坐镜前,鎏金点翠凤冠压得青丝微沉,却压不住眼底潋滟的波光。白芷跪在织金蒲团上为她整理翟衣下摆,青黛捧来鎏金护甲套,朱砂正用银针试过妆奁中的胭脂,墨韵则伏案核对最后一份嫁妆单子——四人各司其职,连窗棂外掠过的家雀都不敢惊扰这肃穆。
“我的小仙女!这般大喜日子,怎么连耳坠子都未戴齐?”
珠帘哗啦一响,瑶清裹着海棠红织金斗篷扑进来,鬓边金累丝蝴蝶簪的流苏晃得满室生辉。她身后两名小丫鬟吃力地抬着朱漆描金箱,箱面錾着西林觉罗氏的家徽,锁扣处缠着鎏金并蒂莲纹的绸带,箱角铜包边在晨光中泛着幽绿铜锈,显是库房里的老物件。
筱悠起身相迎,闺蜜两人来了个亲热的拥抱,翡翠玉镯与瑶清腕间绞丝金镯撞出清越声响:“大清早的,倒像是你要出阁。”话音未落,瑶清已捏住她耳垂嗔道:“瞧瞧,空落落的像什么话?”说着从怀中掏出鎏金錾花锦盒,丝绒衬里上躺着一对点翠耳坠。翠羽拼作蝴蝶,蝴蝶翅膀上嵌着米粒大的红宝石,尾巴处还缀着细如发丝的金链,行动时簌簌如风吹铃兰。
“上月阿玛从江南收的古董,说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瑶清指尖轻抚红宝石,“我瞧着这红宝石成色,倒像早年佟佳娘娘赏你的那对......”忽又掩唇轻笑,“罢了,今日不提旧事。”她眼波流转,茜色指甲叩了叩朱漆箱,“真正的宝贝在这儿呢!”
鎏金迦南香雾中,一尊白玉观音像莹莹生辉。观音掌心托着净瓶,瓶身暗刻梵文祈福咒,衣袂褶皱处凝着几不可见的冰裂纹。瑶清示意青黛接过玉像,神秘兮兮凑近筱悠耳畔:“皇觉寺的慧心大师开过光,特意嘱咐要摆在寝殿东南角。”又压低嗓音,“听说四阿哥院里新移了株泣血海棠,这尊菩萨正能镇住邪气......”
筱悠喉头哽咽,前世翊坤宫佛堂供着的玉观音与眼前景象重叠。那时瑶清冒雪送来开光经幡,发梢凝着冰碴却嬉笑:“年氏在佛前跪了三日求子,倒让我趁机摸清她藏账本的地方!”而今玉像净瓶微倾,一卷帛书忽地滑落。展开竟是幅《九重宫阙图》,墨迹勾勒出阿哥所密道与书房暗格,朱砂标注的年府暗桩旁还批着蝇头小楷:“三月初九申时,年府管事与御膳房太监在神武门西夹道密会。”
“我兄长从江湖朋友那儿得的图。”瑶清得意挑眉,金镶翡翠戒指划过乾清宫飞檐,“说是能防小人作祟......”话至一半忽被外头喧哗打断。墨韵冷着脸掀帘进来,手中算盘珠噼啪作响:“年家送来的添妆礼混了浸过麝香的玉镯,已让朱砂用药粉化了。”
瑶清闻言冷笑,从袖中掏出鎏金嵌珐琅匣子啪地按在妆台上:“正好,把我这份压箱礼添进去!”匣盖掀开竟是本绢面册子,靛蓝封皮上无字无画,只以银线绣着并蒂莲纹。筱悠方要翻开,却被瑶清按住手腕。少女颊飞红霞,贴着耳根轻语:“夜里无人时再看......这可是教坊司流出来的孤本。”说罢眨了眨眼,金累丝蝴蝶簪的流苏扫过筱悠颈侧,痒得她缩了缩脖子。筱悠听闻,瞬间红了脸庞,嗔到:“就你没脸没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去整这些。” 瑶清不干了,急忙辩解到:“哎哎哎,我这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偏你不识不好人心。”闺蜜两人打打闹闹的说说体己话,时而传出爽朗的笑声。
寅时三刻,神武门外金鼓齐鸣。一百八十六抬嫁妆蜿蜒如赤龙,首抬已至乾清宫阶前,末抬尚在安定门外。朱漆描金的箱笼覆着明黄织锦,麒麟、仙鹤、牡丹等吉祥纹样以金线掺孔雀羽绣成,日光掠过时浮起层粼粼波光,晃得道旁百姓纷纷以袖掩目。首抬的紫檀嵌百宝屏风最是惹眼——正面螺钿拼出《药师经》全文,梵文间暗藏鎏金砂,背面双面绣的御花园景致中,连理柏下少年少女执手相依,衣袂交缠处“琴瑟和鸣”四字以青金线绣就,日光稍移便化作满文。
宫墙内,佟佳贵妃倚着承乾宫雕花窗棂,腕间佛珠轻转:“四阿哥这是把私库都搬空了吧?”身侧嬷嬷捧着礼单低声应和:“单是那尊暹罗进贡的鎏金自鸣钟,便要抵上内务府半年的开销。钟摆坠的东珠足有鸽卵大,钟面嵌的西洋琉璃镜能照见发丝......”
德妃立在阿哥所月洞门前,指尖死死掐住帕子。最末一抬箱笼掀开时,三百六十册孤本医书码得齐整,书页间药香清苦。康熙执起《千金翼方》,见页脚朱批字迹清峻,忽而轻笑:“老四连贵妃咳疾用的枇杷方都誊进来了。”帝王龙纹扳指摩挲过“白芷”二字批注,那是胤禛特意添的灵泉药引之法。
答应年玉娆混在妃嫔中,赤金护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盯着那尊白玉观音像,忽觉颈间一凉——观音低垂的眸中竟闪过一丝寒芒,恍若刀光掠过。昨日兄长年羹尧密信中的警告在耳畔炸响:“四阿哥暗桩已渗入西山大营......”她踉跄后退,绣鞋踩住裙裾,腕间玉镯撞在汉白玉栏杆上铮然碎裂。
暮色四合时,芥子空间内灵泉蒸腾。筱悠浸在温泉中,中衣上的金丝软甲浮在水面,恍若一片片龙鳞。泉水忽地泛起涟漪,映出年府密室的景象——年羹尧正将朱砂毒粉倒入胭脂盒,盒底满文暗记与文琴当日所藏如出一辙。鎏金烛火摇曳间,胤禛自虚空踏出,常服上沾着灵泉雾气,腰间玉佩缠上她禁步流苏。“四爷可瞧见了?”她捻起一朵鎏金莲抛入水中,涟漪荡碎年羹尧狰狞的面容。
筱悠颊生红晕,忽想起瑶清所赠绢册。指尖勾过岸边衣衫,暗袋中的靛蓝册子滑入掌心。才翻开一页便倒抽冷气——绢面绘着交颈鸳鸯,题着“金风玉露”篆文,竟是前朝失传的《春闺秘戏图》。胤禛低笑出声,鎏金扳指擦过她湿漉漉的发梢:“西林觉罗格格倒是贴心。你这闺蜜不错。”
“你、你早知此事?”
“暗卫昨夜便呈了密报。”他咬住她耳垂轻笑,往生咒梵文自相贴的肌肤浮现,“我的小福晋若想好好学,为夫倒可亲身示范......”一句话说的筱悠脸红到了脖子根,但还是不认输的说:“可以啊,如果四爷不怕死的话,一根银针已经悄然抵在了胤禛的颈部。”
窗外惊雷乍响,嫁妆箱笼中的白玉观音微微震颤。瑶清添的宫阙图在灵泉雾气中舒展,阿哥所密道尽头的朱砂标记忽明忽暗,墨韵的算盘声自虚空传来,噼啪脆响中,年府钱庄的暗账如雪片纷落。
白芷的声音穿透空间:“格格,该试妆了。”
筱悠睁眼已回到闺房,菱花镜中映出瑶清偷塞进袖筒的靛蓝册角。少女冲她眨眼,金累丝蝴蝶簪的流苏扫过《女诫》封皮:“压箱底的东西,可莫让刘嬷嬷瞧见......”
是夜暴雨倾盆,嫁妆箱笼暂存阿哥所偏殿。青黛软剑挑开浸毒枕褥时,朱砂忽轻咦一声——瑶清送的玉像净瓶中,缓缓浮出一枚鎏金钥匙,匙柄缠枝莲纹与胤禛玉佩严丝合缝。
远处惊雷撕开夜幕,往生咒的梵文在雨帘中流转。这场横跨三百年的棋局,终要在红烛高燃时,落下第一颗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