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克蹲在青石台阶上,举着根小木棍戳蚂蚁洞。弘晖抱着竹编的蛐蛐笼从月洞门窜进来,虎头帽歪在耳后:“妹妹!九叔逮着只铁头将军!”
“嘘!”宁楚克竖起手指,金铃铛缠在腕上叮当轻响,“蚂蚁在搬家呢,别吓着它们!”
胤禛立在廊下翻看工部递来的堤坝图纸,闻言抬头:“功课做完了?”玄色常服袖口沾了墨渍,笔尖在钱塘江的标记上重重一点。
“阿玛昨儿说默完《千字文》就能玩!”弘晖理直气壮地挺胸,“妹妹也背熟了!”
筱悠端着青瓷茶盘从厨房转出,月白襦裙扫过石阶上的青苔:“都来喝冰糖莲子羹,凉了可要凝成块儿。”她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叩,灵泉水的气息混着桂花香悄然散开。
胤禟踩着墙头探出半个身子,茜色锦袍勾住凌霄花藤:“四嫂偏心!怎的不叫我?”话音未落,整个人栽进花丛,惊得宁楚克咯咯直笑。
“好好的门不走,非学梁上君子。胤禛屈指弹开落在图纸上的花瓣,“堤坝石料的事查清了?”
“八哥门人吃了三成回扣。”胤禟拍着衣摆灰土挤到石桌前,顺手捞了碗莲子羹,“工部那帮孙子往砂浆里掺河沙,爷逮着两个监工,这会儿还在府衙嚎呢!”
宁楚克突然拽住胤禟的玉佩穗子:“九叔,铁头将军呢?”
“在马车里!”胤禟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陶罐,“跟你阿玛打个赌,这蛐蛐能斗赢墨云!”
弘晖噗嗤笑出声:“蛐蛐还没墨云的爪子大!”
胤禛卷起图纸敲了敲石桌:“下月皇阿玛要检阅水师,你倒有闲心斗虫。”
“劳逸结合嘛!”胤禟舀了勺莲子羹,忽然眯起眼,“四嫂这羹里加了什么?比宫里的还清甜。”
筱悠笑着给胤禛添茶:“不过是新鲜莲子和山泉水。”翡翠镯子滑过腕骨,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宁楚克扒着陶罐看了会儿,忽然仰头:“阿玛,我能养它吗?”
“搁外院去。”胤禛拎起女儿的后领晃了晃,“敢带进卧房就喂墨云。”
“小气!”宁楚克冲他扮鬼脸,抱着陶罐往荷塘跑。弘晖举着竹网追在后面:“妹妹等等!我们去捞鱼食!”
胤禟望着孩子们打闹的身影,忽然压低嗓音:“八哥的人往盛京运了批生铁,说是修皇陵用。”
胤禛蘸着茶水在石桌画出路线:“走陆路必经山海关,让甲三带人截住。”指尖在关隘处重重一点,“查不清用途就全沉了黄河。”
筱悠将新蒸的定胜糕推过去:“尝尝?宁儿帮着揉的面。”她故意在胤禛手背轻拍,“糖放得少,不腻。”
胤禛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眉头微挑:“比昨日的荷花酥强。”
“四哥你这张嘴……”胤禟摇头咂舌,“也就是四嫂忍得了!”
午后暑气渐起,筱悠倚在紫藤架下的竹榻上打扇。宁楚克光着脚丫跑进来,浅碧裙摆沾满泥点:“额娘!哥哥把九叔推进荷塘了!”
胤禛从公文堆里抬头:“又闯什么祸?”
“九叔说我的纸鸢丑!”弘晖湿漉漉地扒着门框,“我就让他瞧瞧什么叫凌波微步!”
胤禟提着滴水的衣摆跨进门,玛瑙扳指上还粘着片荷叶:“小兔崽子等着!下回爷往你被窝塞蛤蟆!”
“都消停会儿。”筱悠拎起两个泥猴,“苏培盛,带他们去换衣裳。”
宁楚克趁机往胤禛膝上爬:“阿玛讲故事!”
胤禛单手抱起女儿,笔尖仍悬在堤坝图纸上:“讲什么?”
“白娘子!”小丫头晃着脚丫,“要听阿玛和额娘在断桥相遇那段!”
胤禛耳尖微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胡闹。”
“我来讲。”筱悠接过宁楚克,指尖轻点她鼻尖,“那日雨下得急,你阿玛撑着桐油伞……”
“伞是青竹骨的。”胤禛忽然插话,“伞面上画着墨荷。”
宁楚克琉璃眸子亮晶晶的:“然后呢?”
“然后啊……”筱悠瞥见胤禛泛红的耳尖,忍着笑转移话头,“然后墨云追着只野猫窜出来,把你阿玛的玉佩穗子扯散了。”
弘晖顶着半湿的头发冲进来:“我知道!阿玛蹲着捡玉佩,额娘笑得直不起腰!”
胤禛拎起儿子晃了晃:“《水经注》抄完了?”
庭院里忽然传来墨云的吠叫,苏培盛小跑着禀报:“主子,杭州织造局来送料子。”
胤禟捻起块定胜糕:“怕是来探虚实的。”
十匹云锦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宁楚克摸着缠枝莲纹样嚷嚷:“要这个做新裙子!”
织造局管事堆着笑躬身:“格格好眼力!这是今年新贡的样式,贵妃娘娘特意嘱咐留给雍郡王府。”
筱悠抚过月白缎面:“劳烦额娘记挂。”她指尖在翡翠镯上轻叩,“苏培盛,把前日收的西湖龙井装两罐给娘娘送去。”
管事眼神闪烁:“听闻王爷要在杭州久住?”
胤禛头也不抬地批公文:“皇命在身,岂能久留。”
暮色染红荷塘时,胤禟拎着荷叶鸡翻墙进来:“四哥!楼外楼新出的叫花鸡,掌柜说用龙井腌的!”
宁楚克吸着鼻子扑过去:“好香!”
“洗手去。”胤禛拎住女儿后领,“昨日谁把糖渍蹭在《农政全书》上?”
弘晖躲在胤禟身后做鬼脸:“妹妹还往墨云饭盆里塞绿豆糕!”
“小没良心的!”宁楚克张牙舞爪去揪哥哥辫子,被筱悠拦腰抱住:“再闹腾就喝苦药。”
胤禛撕下鸡腿放进筱悠碗里:“堤坝石料后日到,我要去趟余杭。”
“带上晖儿?”筱悠将挑净刺的鱼肉推过去,“也该见见民生疾苦。”
“我也去!”宁楚克鼓着腮帮子举手,“我能帮阿玛记帐!”
胤禛屈指弹她脑门:“先把《三字经》写端正。”
晚风拂过荷塘,九阿哥摇着折扇瘫在竹椅上:“四哥你这日子过得,比太子还舒坦。”
“想要?拿广和楼三成利来换。”胤禛将批好的公文扔给苏培盛,“明日把孩子们送去我额娘那儿,你跟我去趟码头。”
更漏声里,筱悠替胤禛收拾行装。翡翠镯子碰在檀木匣上叮当轻响:“余杭湿热,把这薄荷膏带上。”
“两日便回。”胤禛握住她手腕,“宅子西墙的葡萄架该修了,回来我亲自搭。”
宁楚克抱着布老虎溜进来:“阿玛,能给我带竹编的蝈蝈笼吗?”
“背完《弟子规》再说。”胤禛拎起女儿塞回小床,“再偷听就罚抄书。”
次日一早,弘晖趴在马车窗边数道旁的早市摊子。胤禛屈指敲了敲舆图:“记住,今日多看少言。”
“儿子知道!”小团子挺直腰板,“邬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余杭码头的喧嚣扑面而来。弘晖瞪大眼睛看着扛麻袋的脚夫:“阿玛,他们背上怎么有红印子?”
“麻绳磨的。”胤禛扫过监工手里的皮鞭,“去数数今日卸了多少船货。”
胤禟凑过来低语:“八哥的人混在货栈里,要不要……”
“放长线。”胤禛在货单上勾出几个数字,“让甲三盯紧银钱流向。”
回程路上,弘晖攥着新买的竹哨闷闷不乐:“阿玛,脚夫伯伯晚上睡哪儿?”
“货栈有通铺。”胤禛将儿子抱到膝头,“看见檐下那些草席了么?”
小团子忽然搂住他脖子:“我们给他们送绿豆汤好不好?妹妹说暑天喝这个最解渴!”
胤禛指尖在舆图上顿了顿:“明日让苏培盛去办。”
晚霞满天时,马车驶回清波门。宁楚克举着刚扎好的纸鸢扑来:“阿玛!我做了个会转的!”
竹骨纸鸢上歪歪扭扭画着獒犬扑蝶,尾巴用金线缀着铃铛。胤禛拎起来端详:像“墨云。”
“就是照着画的!”小丫头得意洋洋,“九叔说能飞过雷峰塔!”
筱悠笑着递过湿帕子:“先用膳,凉了又要闹胃疼。”
胤禛擦净手指,忽然从袖中摸出个竹编小船:“路过清河坊买的。”船身刻着平安二字,正是那日画舫的模样。
宁楚克欢呼着去抢,弘晖举着蛐蛐笼挤过来:“我的呢?”
“没有。”胤禛拎起儿子晃了晃,“《水经注》的批注写完了?”
“四哥你这心眼比针尖还小!”胤禟大笑着跨进门,“走,九叔带你买糖画去!”
暮色渐深,胤禛望着闹作一团的院子,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筱悠将温好的安神茶塞进他掌心:“笑什么?”
“想起你当年爬树摘枣的模样。”他握住她指尖,“比宁儿还皮。”
“胡说!”筱悠耳尖泛红,“我那是……”
未尽的话被夜风卷走,荷塘里锦鲤甩尾,惊碎一池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