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杭州知府衙门的青砖地上一直都摆满抄没的箱笼。胤禛指尖划过账册上的字迹,玄色常服袖口沾了墨渍:“二十三家,倒是比预想的多三成。”
“四哥这手查账的本事,真该去户部挂个职。”胤禟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玛瑙扳指在阳光下泛着红光,“你瞧这尊翡翠观音,内务府都寻不出第二件!”他随手抛了抛掌心的玉佛,惊得旁边小吏直冒冷汗。
胤禛头也不抬:“放下,那是要呈给皇阿玛的。”
“啧,死心眼。”胤禟将玉佛扔回箱子,凑近低语,“东街那三间铺子的地契……”
“巳时前送到苏培盛那儿。”胤禛合上账册,目光扫过院中清点的侍卫,“动静小些,别让都察院的人揪尾巴。”
九阿哥嬉笑着比了个手势:“放心,银票都换成山西票号的,查不到流水。”他忽然瞥见门口探头的小团子,“哟,小祖宗们怎么来了?”
宁楚克兜着裙摆跑进来,金铃铛缠住了门框雕花:“阿玛!九叔说要带我们去买会唱歌的泥人!”
弘晖举着木剑紧随其后,虎头帽歪到耳后:“妹妹耍赖!说好先背完书的!”
“背到一半就溜了。”筱悠跨进门,月白襦裙扫过门槛晨露,“爷这边可忙完了?西街的藕粉铺子要打烊了。”
胤禛冷峻眉眼稍霁:“半刻钟。”他快速在几份公文上盖印,“苏培盛,把东厢那两口樟木箱先运回别院。”
九阿哥趁机往弘晖怀里塞了个锦袋:“帮九叔拿着,回头给你买糖画。”
“九弟。”胤禛警告地敲了敲桌案。
“都是些不值钱的珠串!”胤禟举起双手,“给宁儿当玩意儿还成,入不了四哥的眼。”
回程马车里,宁楚克扒着新买的泥人盒子数数:“阿玛,这个白胡子老翁会哼小曲儿!”她拧动机关,泥人颤巍巍唱起吴侬软语的采莲谣。
弘晖突然拽胤禛衣袖:“九叔给的袋子里有地契!”
胤禛抽出张泛黄的房契扫过,冷笑:“倒是会挑,清河坊临街的铺面。”他将契纸塞回锦袋,“先收着,回京再算账。”
筱悠将温好的龙井递过去:“孩子们惦记雷峰夕照这个景,明日去?”
“后日启程回京。”胤禛就着她的手饮茶,指尖在舆图上划过归途,“今夜让奴才们收拾细软,粗笨物件走漕运。杭州的宅子我找人帮我们打理,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宁楚克扑进他怀里:“我的蝈蝈笼要带着!”
“带带带。”胤禛单手抱起女儿,“再闹腾就把你塞进装藕粉的坛子。”
深夜的别院,荷塘浮着几盏未熄的河灯,胤禛立在廊下翻看密信,眉间沟壑渐深。九阿哥拎着酒壶晃过来:“直隶的钉子拔了?”
“年羹尧安插的人手折了一半。”胤禛将信纸凑近烛火,“余下的,等回京再清算。”
“八哥这回算是栽狠了。”胤禟灌了口酒,“听说他砸了半屋瓷器,连最爱的珐琅瓶都没留。”
胤禛冷笑:“自作孽。”
话音未落,宁楚克抱着布老虎赤脚跑出来:“阿玛!妹妹说梦里有大怪兽!”
胤禛单手捞起女儿:“回屋睡觉。”
“要听故事!”小丫头揪住他朝珠不放,“讲白娘子救许仙!”
“昨日不是讲过了?”
“今天要听阿玛救额娘!”
胤禛耳尖微红,筱悠笑着解围:“再闹腾,明日不带你出去玩了。”
三日后,京杭运河,官船悄然离岸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九阿哥裹着茜色披风缩在船头打哈欠:“四哥至于这么赶?弟弟我新买的画舫还没试水……”
“八百里加急。”胤禛将密信递过去,“年羹尧在直隶换了三波守将。”
筱悠掀帘出来,发间银簪沾着晨露:“孩子们还在睡,舱里备了鸡丝粥。”
胤禟突然抽了抽鼻子:“有梅干菜烧饼的味儿!”
“昨儿让厨娘烙的。”筱悠笑着递过油纸包,“九弟的鼻子倒灵。”
船行至狭窄水道,两岸芦苇高过人头。弘晖举着竹网跑上甲板:“阿玛!水里有银鱼!”
“回舱去。”胤禛皱眉拎起儿子,“苏培盛,看好……”
话未说完,破空声骤响!
“嗖!”一支羽箭钉在桅杆上,箭尾白翎剧颤。十数条黑影从芦苇丛中窜出,寒刃映着冷光。
“保护福晋和孩子!”胤禛拔剑将妻儿挡在身后,“青黛!带小主子进底舱!”
九阿哥踹翻个黑衣人,玛瑙扳指染了血:“他娘的,哪个宵小,敢行刺皇子?”
筱悠反手抽出马车暗格的角弓,三支箭同时上弦:“西北方五个,交给我。”弓弦震响,对岸举弩的刺客应声落水。
“额娘好厉害!”宁楚克从舱口探出头。
“进去!”胤禛挥剑格开流矢,左臂被划出道血痕。筱悠瞳孔骤缩,连珠箭射倒三个逼近的刺客。
“小心身后!”胤禟突然暴喝。
胤禛旋身刺穿偷袭者的咽喉,却见另一支淬毒箭矢直冲他后心而来。电光石火间,浅碧色身影扑入怀中。
“噗!”箭镞没入血肉的闷响。
“悠儿!!”胤禛目眦欲裂地接住软倒的妻子,掌心瞬间被鲜血浸透。怀中的筱悠勉强扯出笑,指尖拂过他染血的袖口:“止血……用褐色的……瓶”未尽的话化作喉间血沫。
“太医!”九阿哥劈手抓住哆哆嗦嗦的船医,“救不活四嫂,爷把你扔进运河喂鱼!”
胤禛颤抖着扯开箭袖,翡翠镯子忽地发烫。无人看见的灵泉雾气顺着伤口渗入,心口涌出的血竟缓了几分。
“阿玛!”弘晖哭喊着要扑过来,被青黛死死抱住。宁楚克的金铃铛缠在舱门,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刀剑声刺破长空。
芦苇荡深处,最后一名刺客被胤禟斩落剑下。官船在血色夕阳里,朝着杭州的宅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