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回孩子的次日,觉罗氏扶着嬷嬷的手跨过门槛,把四胞胎留在府里的日常用品都打包送了回来:“慢着些,先把箱笼抬到西厢房。”
“外祖母!”宁楚克举着布老虎从廊下跑来,金铃铛缠住觉罗氏的玉佩穗子,“弟弟们正在暖阁玩九连环呢!”
觉罗氏笑着将小丫头揽进怀里:“仔细摔着!”她转头看向迎出来的筱悠,目光落在女儿略显单薄的肩头,“伤可大好了?那日你阿玛来信说你昏迷不醒,我恨不得插翅飞到杭州……”话音忽地哽住,帕子按了按眼角,“可想着四个孩子还在我这儿,生生忍住了。”
筱悠忙扶住母亲往暖阁走:“早调养好了,额娘瞧我这不是面色红润?”她故意转了个圈,月白缎面旗装下摆绣的银线缠枝纹在晨光里泛起涟漪,“额娘何必亲自跑一趟?让底下人送便是。”
“孩子们贴身的物件,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觉罗氏掀开雕花木箱,整整齐齐码着四套虎头鞋帽,“弘历那套衣服短了半寸,我让绣娘连夜改了……”
暖阁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弘昀抱着摔裂的九连环缩在榻角,弘昐攥着半块核桃酥往哥哥嘴里塞:“不、不哭!”
“小祖宗们!”乳母王氏白着脸去捡碎片,“仔细扎着手!”
觉罗氏快步上前搂住两个小团子:“我们弘昀最勇敢了对不对?”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彩漆拨浪鼓,“瞧外祖母带什么来了?”
四个孩子立刻围作一团,弘历踮脚去够鼓柄:“要!”
“都有份。”觉罗氏笑着让嬷嬷分发玩具,突然压低嗓音,“你堂姐筱娜前日托心腹嬷嬷递信,说他们府里送来的贺礼有问题。”她将紫檀木盒推到案几中央,“那嬷嬷是咱们府里出去的老人,自是向着咱们得。”
筱悠指尖刚触到盒盖,翡翠镯子突然发烫。小灵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别碰!里头掺了蔓陀花粉,沾肤即入,能损小儿神智!”
“额娘,这礼单是八弟府里明面送来的?”筱悠收回手,顺势将木盒往远处推了推。
觉罗氏蹙眉:“说是八阿哥夫妇给四胞胎的抓周礼,你阿玛原还夸他们有心。”她忽然攥紧帕子,“当初那么多好人家可以做当家主母她不要,偏要和你比,现在过的……”
暖阁珠帘哗啦一响,胤禛拎着公文卷轴跨进来,玄色常服挟着秋露的寒气:“苏培盛,把前院那对珐琅花瓶收进库房。”他目光扫过木盒,“八弟的礼?”
“正说要退回去。”筱悠使了个眼色,“八弟府里也不宽裕,咱们怎好收这么贵重的礼?”
胤禛屈指叩了叩盒盖,忽然冷笑:“苏培盛,原样打包送回去。”他提笔在礼单背面潦草写下几字,墨迹力透纸背,“就说雍郡王府不缺这点金银,八弟若手头紧,不妨拿这金铃铛换些炭火钱。”
觉罗氏不安地搅着帕子:“这般直白怕是不妥。”
“他们既敢伸手,咱们便剁了这爪子。”胤禛单手抱起往木盒伸手的弘时,“弘旺虽是八弟独子,可摊上这么个阿玛……”后半句湮没在弘时的咿呀声里。
日头爬上飞檐时,张太医捋着山羊胡收回诊脉的手:“四位阿哥脉象平稳,只是秋燥有些上火。”他瞥见案几上的木盒,“这是……”
“劳太医瞧瞧,可适合小儿把玩?”胤禛掀开盒盖,十二颗金镶玉铃铛躺在红绸上,瞧着倒是精巧可爱。
张太医捏起颗铃铛轻嗅,脸色骤变:“这金漆里混了蔓陀花汁!”他指尖发颤地搁回木盒,“此物沾肤即入,轻则嗜睡惊厥,重则痴傻。”
“啪!”觉罗氏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好歹毒的心肠!”
弘晖举着木剑冲进来:“谁欺负弟弟?我去砍了他!”
“胡闹!”胤禛拎起儿子后领,“把《论语》背三遍!”转头对张太医道:“今日之事……”
“下官从未见过此物。”张太医躬身退到门边,“稍后开些安神的方子送来。”
宁楚克扒着多宝阁探头:“额娘,弟弟们的铃铛不能玩了吗?”
“铃铛脏了,额娘给你们做新的。”筱悠笑着将女儿揽到膝头,“去小厨房,咱们做兔子形状的饴糖可好?”
待孩子们都被支开,觉罗氏攥着筱悠的手直抖:“多亏筱娜报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堂姐的这个情我记下了。”筱悠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有机会,我会还给她的。”
“主子!”苏培盛小跑着打断谈话,“万岁爷召您即刻进宫!”
乾清宫的炉鼎腾起袅袅青烟,康熙捏着奏折看向跪在下首的胤禛:“我听说老八送的礼,你原样退回去了?”
“回皇阿玛,儿臣想着八弟近年门人众多,开销甚大,有点入不敷出。”胤禛面不改色,“儿子也不缺这些,不如让八弟留着周转,总好过府里揭不开锅。”
康熙忽然冷笑:“朕怎么听说,那礼盒里装着金铃铛?”
“正是。”胤禛抬头,目光坦荡,“铃铛本是孩童玩物,可八弟府匠人手艺精巧,金丝缠得过于繁复,怕孩子们不懂珍惜。”
九龙玉佩的穗子扫过御案,康熙眯起眼:“你倒是兄友弟恭。”话锋突然一转,“前日直隶巡抚上折子,说老八的门人强占民田。”
“儿臣略有耳闻。”胤禛截断话头,“八弟御下宽和,难免有刁奴欺主。”
殿内静得能听见更漏滴水声。康熙摩挲着扳指,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搁:“滚去户部查账!朕倒要看看,老八的门人究竟穷到什么地步!”
胤禛躬身退出殿门时,正撞见八阿哥疾步而来。两人在汉白玉阶上错身,胤禩压低嗓音冷笑:“四哥好手段。”
“不及八弟心思巧。”胤禛扫过他腰间蜘蛛纹玉佩,“那金铃铛的雕工,内务府匠作司都自叹不如。”
晚霞染红王府屋檐时,筱悠立在廊下等胤禛归来。四个小团子蜷在乳母怀里酣睡,宁楚克趴在石桌上画糖模子。胤禛跨进垂花门,玄色披风挟着秋夜寒气:“皇阿玛让我彻查户部亏空。”
“这是要借你的刀?”筱悠将温好的参茶递过去。
“老八这些年吞了多少,这次便让他吐多少。”胤禛抿了口茶,眼底寒意凛冽,“八弟既敢动孩子们,就别怪我让他再也生不出孩子。”
“爷!”筱悠急急按住他手腕,“有点太损了吧。”
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弘晖的梦话混着更鼓传来:“阿玛……射箭……”
胤禛忽然揽住她肩头:“放心,好歹八弟有后了,只是有点少而已。\"他望向渐暗的天际,“这场戏,且看老八如何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