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龙涎香在晨光中袅袅升腾,胤禛垂首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玄色朝服下摆沾着几片未掸净的柳絮。康熙捏着工部递上的奏折冷笑:“十万两不够修园子?老四,你当朕的内务府是钱庄?”
“儿臣不敢。”胤禛喉头滚了滚,声音闷在朝珠后头,“只是宁楚克要的荷花池需引活水,湖心亭的木料得用防蛀的楠木......”
“啪!”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惊得梁九功缩了缩脖子。康熙指着折子上的数字直抖:“朕看你是要把畅春园搬空!前日太子修东宫暖阁,连地龙带琉璃窗才花了五千两!你倒好,一个亭子顶人家两座宫殿!”
胤禛忽然抬头,眼底泛着熬夜画图纸的血丝:“皇阿玛可记得宁儿生辰那日,您亲口说‘要星星不给月亮’?”他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痕,“湖面不拓宽些,如何映得下满天星斗给宁儿瞧?那丫头说,若夜里划船摘不到星星,就要把弘晖的木剑扔进太液池。”
康熙噎了噎,明黄箭袖扫落几本奏折:“混账东西!朕看你是吃准了宁楚克!”老皇帝突然抓起朱笔在折子上批了个准字,墨点子溅到胤禛鼻尖,“滚去户部支银子,再让朕听见你哭穷,就把弘晖送来抄《金刚经》!”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胤禛利索地磕了个头,起身时朝珠穗子扫过御案,顺走了块新贡的松烟墨。
廊下候着的宁楚克扒着门框探头:“皇玛法生气啦?”
“你阿玛又讹了朕三万两。”康熙拎起小丫头晃了晃,明黄常服印上糖葫芦的糖渍,“回头让他在你院里种满山楂树,这样你就有吃不完的糖葫芦!”
雍郡王府书房飘着松墨香,筱悠将晾干的图纸一张张卷起,腕间灵泉玉镯泛着温润的光:“皇阿玛真允了?”
“宁儿往他龙椅蹭点糖渣,顶得上我跪半个时辰。”胤禛扯开朝珠扔在案上,露出脖颈处被压红的印子,“你昨日说的江南样式,我添了几处水榭。”他蘸墨在空白处勾出飞檐轮廓,“从苏州请的工匠后日到,你要的曲廊绕水,九转十八弯。”
筱悠指尖拂过太湖石标记,翡翠镯子映着日光泛涟漪:“前世......这园子后来被人烧了个干净,只剩断柱子烂瓦片。”她忽然攥紧图纸,“你选的继承人倒是好眼光,由着洋人抢光了珍宝。”
胤禛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胡说什么?”
“你当我没瞧见弘历昨日撕了《农政全书》折纸船?”筱悠冷笑,“若将来真让他......罢了,且先修园子吧。”她转身推开雕花窗,湖面碎金似的阳光落进眼底,“多栽些耐寒的松柏,省得一把火烧得什么都不剩。”
窗外突然传来弘晖的嚷嚷:“阿玛!妹妹把墨云塞进太湖石洞了!”
胤禛揉着眉心推窗喝道:“让它自己爬出来!再闹就把你的弹弓扔进荷花池!”
八阿哥府东偏殿的晨光里,弘旺攥着毛笔的小手直发抖,墨汁在宣纸上晕成歪扭的“父”字。胤禩的戒尺“啪”地敲在案几上:“手腕要稳!这点苦都吃不得,将来如何承袭我的爵位?”
两岁的孩子吓得往后缩,带翻了青玉笔洗。筱娜忙用帕子去擦,素银簪的流苏扫过胤禩的手背:“爷,旺儿还小......”
“两岁还小?老四家的弘晖两岁都能背《千字文》了!”胤禩拂袖起身,蜘蛛纹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乱响,“今日不写完十篇大字,午膳就别用了。”
弘旺憋着泪花看父亲走远,突然“哇”地扑进母亲怀里:“怕......阿玛......”
筱娜轻拍着儿子单薄的脊背,檐下传来年玉蓉的冷笑:“到底是小家子养出来的,见着笔墨就跟见着鬼似的。”她故意抬高嗓音,“旺哥儿这般娇气,怕是连《三字经》都认不全吧?”
弘旺突然挣开母亲,抓起毛笔就往宣纸上戳。墨点子溅到年玉蓉新裁的蜀锦裙上,晕出团团黑花。
圆明园的湖心亭初现雏形时,胤禟扛着算盘找上门:“四哥,太湖石涨了三成价,这账怎么算?”
“从你霓裳阁的分红里扣。”胤禛头也不抬地批着料单,“上回你往晖儿糖葫芦里掺辣椒粉的事......”
“得得得!弟弟白送两船石料!”胤禟肉疼地直咧嘴,玛瑙扳指磕在楠木柱上,“您闺女方才领着弘昀在假山掏鸟窝,侍卫拦都拦不住。”
胤禛朱笔顿了顿:“让她掏,省得日日缠着我要水车。”
筱悠将冰镇酸梅汤推过去,翡翠镯子贴着碗沿叮当轻响,“等荷叶长成了,给皇阿玛送几筐藕粉,省得他总念叨我们是‘吞金兽’。”
廊下突然传来苏培盛的惊呼:“格格当心!”宁楚克抱着湿漉漉的墨云冲进来,金铃铛缠着水草乱晃:“额娘!墨云掉湖里了!”
胤禛拎起女儿的后领:“再胡闹就把你塞进装石料的木箱!”
工部送来琉璃瓦那日,康熙带着宁楚克来巡园子。小丫头扒着太湖石缝找蛐蛐,金铃铛缠了满手丝线:“皇玛法,这里能养仙鹤么?”
“养!养十对!”康熙大手一挥,“梁九功,把南苑那对丹顶鹤迁来!”
胤禛默默将造价单往袖中藏了藏,转头吩咐苏培盛:“去告诉老九,瓦当要刻宁儿最爱的兔子纹。”
暮色染红飞檐时,筱悠独自立在九曲廊下。远处工匠的吆喝声渐渐歇了,她抚过新漆的栏杆,恍惚见残阳如血里升起滚滚黑烟。腕间玉镯突然发烫,前世圆明园的断壁残垣与眼前景致重叠:金发碧眼的士兵举着火把,将书画典籍扔进火堆;十二兽首在铁蹄下碎裂,孩童的哭喊混着枪炮声刺破云霄。
“怎么了?”胤禛从身后扶住她,掌心沾着木屑。
“......没事。”她反握住他的手,翡翠镯子硌在两人交叠的掌纹间,“方才想起《长恨歌》里那句‘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这般园子若不好生守着,怕是转眼成空。”
胤禛蹙眉要问,却被宁楚克的欢笑声打断。小丫头举着新逮的蝈蝈笼奔来,惊散一池暮色:“阿玛看!会唱歌的铁将军!”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苏培盛禀告道:“主子,刚传来的消息,八爷府出事了!大阿哥高热惊厥,太医说……说是练字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