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晨露,四个裹成糯米团子的小阿哥被奶娘抱下马车。弘昀攥着半块芝麻酥往弘昐嘴里塞,糊了弟弟满脸糖渣。弘时揪住弘历的虎头帽穗子,奶声奶气嚷着:“飞!”
雪影突然从宫墙拐角踱来,银灰色獒犬的尾巴像扫帚般扫开满地落叶。弘昐眼睛一亮,挥舞着油乎乎的小手:“影!影!”
“哎哟小祖宗!”奶娘王氏慌忙去擦弘昐的前襟,“这新裁的蟒纹褂子……”
佟佳贵妃的嗓音隔着汉白玉栏杆飘来:“老远就听见雪影的动静,快把孩子们抱进来!”茜色宫装扫过青砖,惊得廊下白鸽扑棱棱飞起。金峰悄无声息地跟在胤禛身后,漆黑的皮毛在晨光中泛着铁器般的冷光。
四个团子瞬间被檀香气笼罩。弘昀扒着贵妃的翟鸟纹袖口往上爬,虎头帽的绒球扫过金镶玉护甲:“玛嬷!香!”
“这是弘昀?”佟佳贵妃笑得凤钗乱颤,“上回见还不会叫人呢。”她忽然感觉腰间一沉,弘历正拽着玉佩穗子往嘴里送。
雪影立刻踱到四胞胎跟前,用鼻尖轻轻顶开弘历的手。弘昐趁机把核桃酥塞进雪影嘴里,银灰色獒犬的耳朵为难地耷拉下来。
“无妨无妨。”太后扶着梁九功的手踱出殿门,绛紫色常服上金线福纹晃得人眼花,“哀家这慈宁宫冷清半年了,可算有了活气儿。”
四个团子突然齐刷刷仰头。弘昐指着太后鬓边的点翠凤钗,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鸟!”
满宫嬷嬷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太后乐得直拍膝头:“快把库里那套赤金长命锁拿来,哀家要给小乖乖们压惊!”
弘时趁乱从食盒里摸出块芙蓉糕,蹭得石青箭袖满是糖渍。弘历有样学样,抓着核桃酥往太后膝头爬,浅褐色的糕点碎屑簌簌落在明黄软垫上。雪影紧张地绕着软榻打转,尾巴扫倒了两个珐琅花瓶。
“这是打劫来了?”佟佳贵妃笑着戳弘昀的胖脸蛋,“跟你阿玛小时候一个样,见着吃的就挪不动道。”
“阿玛!凶!”弘昐突然蹦出三个字,沾着芝麻的小手指向殿外。正在布茶的宫女手一抖,珐琅茶盖磕出清脆响动。
太后眯起眼:“老四欺负我们弘昐了?”
“阿玛……”弘昐憋红脸,突然扯开嗓子学胤禛冷脸的模样,小眉毛拧成疙瘩:“抄!书!”
满殿哄笑中,弘昀扑进太后怀里告状:“凶!打!”胖手指在自己屁股上比划两下,虎头帽歪到耳后,露出刚剃的月亮头。雪影见状立刻用爪子按住弘昀乱蹬的小短腿,生怕他摔下软榻。
“反了他了!”太后佯怒拍案,“来人,传哀家懿旨……”
“皇玛嬷息怒。”筱悠忙递上温好的牛乳茶,“孩子们闹着玩呢,王爷平日最疼他们。”
“疼得弘晖前日抱着奏折睡?”佟佳贵妃突然插话,染着蔻丹的指尖点点弘历鼻尖,“你阿玛是不是连尿布都要你们自己换?”
弘历似懂非懂地点头,抓起太后的帕子擦嘴。浅杏色丝绢瞬间糊满核桃渣,惊得老嬷嬷直吸气。雪影立刻叼来干净帕子,却被弘昐当成了新玩具。
“老四媳妇。”太后忽然正色,“哀家听说他昨日把弘晖的蝈蝈笼扔湖里了?”
筱悠耳尖微红:“是孩子们往笼里塞炮仗……”
“玛嬷!”弘时突然举起半块玉佩,正是从佟佳贵妃腰间顺来的,“换!”小团子另一只手里攥着啃得七零八落的芙蓉糕,理直气壮往太后跟前递。雪影急得用爪子扒拉弘时的衣角,银灰色尾巴扫落一碟如意糕。
佟佳贵妃笑得珠钗乱颤:“这机灵劲儿,活脱脱是老四幼时的翻版!”她忽然捏住弘昐的胖手腕,“告诉玛嬷,阿玛平日怎么凶你们?”
弘昐歪头想了想,突然手脚并用爬到殿中央。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小团子板起脸背着手,学着胤禛的模样踱方步,奶音刻意压低:“苏培盛!抄!”
墨云恰在此时窜进殿来,黑色獒犬精准地叼住弘昐的后领,把人拎回太后跟前。满宫终于憋不住,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金峰在殿外低吼一声,惊得树梢麻雀四散。
“好墨云!赏!”太后擦着眼角泪花,“快把那匣子南洋进贡的蜜饯拿来!”
四个团子瞬间围住食盒。弘昀抢了荔枝膏往怀里塞,弘时举着糖渍梅子要喂雪影,弘历把龙眼干排成歪扭的一字,弘昐则攥着太后衣袖讨要更多。雪影的尾巴被三个小团子轮流拽着,向来威严的獒犬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胤禛呢?”佟佳贵妃突然问,“儿子这般出息,本宫可得好好夸他。”
仿佛应和这话,殿外传来金峰的低吼声。苏培盛的通传紧随其后:“雍郡王到。”
四个团子齐刷刷抖了抖。弘昀把咬了一半的杏脯塞进太后袖袋,弘昐钻进案底,弘时拽着雪影尾巴当盾牌,弘历继续淡定地啃核桃。金峰踱步到主子身侧,漆黑的眼睛扫过满地狼藉。
玄色蟒袍刚跨过门槛,就听太后凉凉道:“老四啊,哀家这慈宁宫的地砖,是不是该换你府上的青石板?”
胤禛脚步一顿,金峰立刻贴着他小腿站定:“皇玛嬷何意?”
“省得孩子们跪着硌膝盖。”佟佳贵妃捻着佛珠补刀,“听说你昨日让弘晖抄了整宿《孝经》?”
弘昐突然从案底钻出,举着啃剩的桃核告状:“凶!”
胤禛额角青筋直跳,目光扫向筱悠。后者正低头给弘历擦手,唇角翘得可疑。
“孙儿是为他们好。”胤禛硬着头皮解释,“弘晖前日往奏折上画乌龟。”
“画得好!”太后突然击掌,“那些折子哀家看过,满纸荒唐言,不如乌龟实在!”
佟佳贵妃顺势将弘昐塞进胤禛怀里:“抱抱你儿子,仔细吓着孩子。”
小团子沾满糖渣的手精准揪住阿玛的朝珠,口水糊了满襟蟒纹。胤禛僵着身子不敢动,金峰立刻用脑袋顶住他的后腰。墨云趁机叼走他腰间玉佩,雪影则紧张地围着四胞胎打转。
“王爷,”苏培盛憋着笑提醒,“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四个团子突然一拥而上。弘昀扒着胤禛右腿往上爬,弘时拽住左臂箭袖,弘昐在怀里扭成麻花,弘历……还在啃第五个核桃。金峰低吼着隔开试图扑上来的雪影,两只獒犬的尾巴在青砖上扫出旋涡状的痕迹。
太后扶着小太监起身:“罢了,本宫带孩子们去御花园喂锦鲤。老四媳妇,你留下陪贵妃说说话。”
浩浩荡荡的人影远去后,佟佳贵妃忽然敛了笑意:“弘晖前日来请安,袖口沾着墨渍睡过去了。”
筱悠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王爷望子成龙……”
“本宫当年也是这样逼老四。”贵妃摩挲着翡翠念珠,“三岁背《千字文》,五岁习骑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她忽然轻笑,“你猜他七岁生辰许的什么愿?”
殿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弘昐奶声奶气的阿玛凶混着锦鲤甩尾的水声,惊飞一树麻雀。雪影的低吠与墨云的呜咽交织,金峰沉默地守在廊下。
“他说,愿来生做畅春园的锦鲤。”贵妃指尖拂过筱悠发间银簪,“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可这紫禁城……”未尽的话湮没在叹息里。
暮色染红琉璃瓦时,四个泥猴被拎回雍郡王府。弘昀袖袋里塞满太后给的蜜饯,弘时顶着被锦鲤打湿的虎头帽,弘昐攥着半截柳条当宝剑,弘历……还在啃第六个核桃。雪影的银灰色皮毛沾着草屑,墨云叼着不知从哪顺来的宫灯穗子,金峰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跟在胤禛身后。
“额娘!”宁楚克举着木剑迎上来,墨云立刻蹿到她身侧,“太后赏我新裙子啦!”
胤禛拎起女儿:“往金峰饭盆塞绿豆糕的事还没算……”
“乌库玛嬷说再凶我就拆你书房!”小丫头晃着金铃铛做鬼脸,“乌库玛嬷亲口说的!”
苏培盛小跑着递上密函:“主子,工部急报。”
胤禛展开信笺扫过,突然冷笑:“年羹尧要的十万两军饷批了。”金峰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他望向廊下嬉闹的儿女,墨色眸中映着最后一缕霞光:“明日让顾砚之去趟户部。”
四个团子滚作一团,弘昐的宝剑戳中弘时屁股,惹得雪影急得直转圈。筱悠倚着紫藤架轻笑,腕间翡翠镯子沾了夕照,泛起涟漪般的金纹。墨云追着弘昐满地跑,金峰沉默地伏在胤禛脚边,三只獒犬各司其职的剪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