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以来,莫洛斯几乎都被焊在由复律庭紧急整理出的“办公室”里,头晕眼花的签着名。
开始还一笔一划写下“莫洛斯”几字,后面也逐渐飘逸。
龙飞凤舞的字迹使人看半天也不明白如鬼画符一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一次,直到深更半夜才勉强结束工作,脸色苍白回到顶层套房的莫洛斯终于忍无可忍敲响隔壁的房门。
“嗯,来了来了...”
等了许久的莫洛斯,门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芙宁娜揉着眼,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打。
“...大晚上的,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总算勉强清醒过来的芙宁娜刚睁开眼,却被面前那张眼袋快比眼睛都大的面孔吓了一跳,尖声道。
“鬼啊!!”
“...别、别打!是我!”
甚至连口都没来得及开,就被芙宁娜顺手捡起的一堆东西砸出门外,头上顶着来自垃圾桶里的果皮的莫洛斯呆怔在原地。
“啊——,啊哈哈,原、原来是莫洛斯啊...”
芙宁娜讪笑将手里的盘子放回原位,丝毫不提差点给亲爱的眷属开瓢这件事,反而倒打一耙。
“真是的,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门?差点吓死我!”
不说还好,一提到“睡觉”,莫洛斯的怨气更重。
他垂着头,有气也不敢对芙宁娜发,只能喃喃诉说自己的委屈。
“好累,好困,好久没睡觉了,签名签的手好酸,握不住笔...”
“什么?!复律庭他们居然这么压榨你?”
芙宁娜一听便护犊子起来,撩起袖子就要下楼去和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天啊,看看把好好的俊秀少年折磨成什么样了?!
太过分了!不管是不是人,休息都是必须的吧?!
她今天势必要为莫洛斯讨回公道!
“不,不是复律庭。”莫洛斯抬手拉住她的袖口。
“那是谁?放心大胆的说!我给你找场子去!我倒要看看,谁敢这么欺负我魔神芙卡洛斯的眷属!”
气鼓鼓的芙宁娜却没看见少年眼底的躲闪,直到再三逼问下他才满是犹豫的抬起手,磕磕巴巴道。
“你、你...,是你。”
我?
芙宁娜燃起的怒火与斗志顿时荡然无存,也不管青红皂白,立刻否认道。
“别胡说,我可没有强迫你天天工作这么晚。”
“对,你没有。”莫洛斯摇摇头,在芙宁娜松了一口气后又补充道。
“但是在复律官他们第一次把需要签署的文书交给你时,你是这么回复他们的——”
“‘什么事非要水神亲自过目?小事你们自己决定,大事让莫洛斯看看得了,等你们都解决不了,再来找我吧。’”
“然后你就把他们赶走了。”
莫洛斯越想越委屈,眉毛都拧在一起。
“两个人的工作内容全部都压在我身上,我、我天天拿咖啡当水喝都做不完。”
“前一天的工作还没收尾,第二天更多的文书就累在办公桌上。地上堆积的文书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芙宁娜听着莫洛斯的哭诉愈发心虚,眼睛四处乱瞟,妄想找些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为其他,因为莫洛斯说的确实是她做过的事…
她可以发誓!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想着推掉这种麻烦事就好,没想到那群复律官真的端着文书去找莫洛斯的哇!
就算!就算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莫洛斯和自己一样随便编个借口,或者和她说一声,她会见死不救吗?
可芙宁娜却怎么也没料到,莫洛斯真就这么老老实实干了快一周多一句话没说,眼看撑不下去了才来敲自己的门!
这、这么一想确实有点小愧疚...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芙宁娜摇摇脑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莫洛斯的哭诉中走神了!
而站在对面的莫洛斯在瞧见她摇头的动作后眸光一暗,仿佛刹那间失去了生气,宛如行尸走肉道。
“不行吗...那我再坚持坚持好了。”
芙宁娜一怔,望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直觉告诉她,此刻赶忙喊住莫洛斯提出解决方案才是办法,不然她恐怕就要失去这么一个免费劳——
不对,是忠诚的眷属了!
“好了好了,明天就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先回去睡觉吧。”
瞧见莫洛斯干燥起皮的嘴唇,哪怕厚脸皮如她也不由得再三承诺。
“一定!明天、不!我现在就搞个方案,减轻你的工作负担!”
“真的吗?”
莫洛斯的眸光顿时如星辰璀璨,耀眼夺目到让芙宁娜睁不开眼!
这孩子是多久没休息了啊?
可很快,莫洛斯又想到了什么,踌躇半天才迟疑开口。
“可是,我刚刚问能不能回去睡两个小时觉,你拒绝了。”
有吗?
她什么时候干了这种事?
芙宁娜思忖许久,回想起不久前无意识“摇头”的动作。
...不会是那个吧?
“《会飞的埃尔良》里说,做人要诚信,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又是童话?”
“嗯。”莫洛斯点头,“所以我还是再工作两个小时,然后再去睡——”
“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
芙宁娜举起双手投降,一把将莫洛斯推进他的房间,关灯锁门一气呵成。
事成后的她在门外拍拍手,叹息道。
“我帮你去做那些工作,你早点休息吧。”
“好的,谢谢你芙宁娜。”
“等等,你为什么答应的这么快?”
“因为《会飞的埃尔良》里的皇家魔法师曾经就是在国王前卖惨达到了目的,所以我也想试试。”
“...真诚实。”
“谢谢,《会飞的埃尔良》所蕴含的道理就有...”
话还没说完,莫洛斯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芙宁娜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少年渐渐平和的呼吸声后才踮起脚离去。
好好睡一觉吧,莫洛斯。
————
经过芙宁娜的政治改革,从此枫丹庭的机构都设有【庭长】一职,由庭长管理所属机构的所有工作内容,直到确认无法处理后才移交至莫洛斯与芙宁娜处理。
(“芙宁娜”几字是在莫洛斯的强烈抗议中加上的)
这也代表莫洛斯终于有了喘息的个人空间,总算能拾起许久没翻开的童话书。
童话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很鲜明,有着独特的个人特色,深深吸引他的视线。
从中,他也观察到故事中位高权重的人,似乎很值得他学习。
在前期故事中,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霸气,说一不二的作风就如同他幻想中的【眷属】应该持有的气势。
虽然他们最后都是作为反派被打败,但是这种独具魅力的作风确实有值得借鉴的资本。
莫洛斯缓缓合上书本,眼神阴鸷,模仿故事中的大臣勾起唇角,缓缓开口。
“谁给你的勇气敢独自面对——”
嘭——
大门被毫不留情的推开,卡米尔晃荡着脑袋,一蹦一跳从门口闯来。
嘴里还大喊着,“莫洛斯大人!我有个好提议,您要不要听听?”
莫洛斯吓了一跳,故作冷酷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回。
卡米尔一见少年皱着的眉,暗道大事不好!
完啦!她怎么又习惯把这里当成逐影庭的办公室了?
明明上次才被门口的警备队训斥过,结果现在转头就忘!
你看,惹莫洛斯大人不高兴了吧?
师父说得对,这么没有规矩,迟早要被人打个头破血流!
卡米尔、莫洛斯:......
双方心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小九九,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抱歉,莫洛斯大人,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卡米尔赶忙学着安德烈的沉稳形象,压抑住欢呼雀跃的心,低头道。
“想与您探讨一下关于【逐影庭】的隶属问题,请给我这个机会。”
莫洛斯借着卡米尔说话的时间从模仿的角色中退出来,阴沉的双眸霎时变得明亮澄澈。
虽然声线还有故作沉稳的低沉,但言语间已没了不久前的压迫。
“当然,把门关上说吧。”
————
“相信您也发现了,自从那两场审判过后,逐影庭与执律庭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卡米尔拘谨坐在座位上,手指扣着裙角,将皮埃尔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
“执律庭看不惯逐影庭散漫的作风,以及动不动就抢过他们手里的案子代为处理的行为。”
“逐影庭同时也受不了执律庭的条条框框,进行任何行动前都要附上相应的审批报告才被允许进行。”
“但我们逐影庭的主要成员是逐影猎人,都是在血与泪中磨练出的战斗意识!与魔物斗争时哪怕偶尔的失神都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何谈在追捕穷凶极恶的犯人时,还要先交相应的审判报告才能被批准行动?”
“这太荒谬了!我们逐影庭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执律庭的做法!”
莫洛斯微微颔首,算是认同逐影庭的理念。
“执律庭的规矩本意是束缚警员在获得权力的同时在权力中迷失,既是保护也是警告。”
“但逐影庭似乎与众不同。”
莫洛斯回忆起追踪【罪犯雅克】时,全巢出动的逐影庭,以及逐影猎人们眼中燃烧的不齿与愤怒。
“你们并不需要规矩束缚,身为逐影猎人的骄傲,是远比规矩更加坚固的镣铐。”
卡米尔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他,只因为莫洛斯所说的这句话,简直是直戳逐影庭的心窝!
是啊,逐影猎人祖祖代代传承下来的【骄傲】便是他们必须遵守的【规矩】,那么为何还要在这层规矩之上再加一道镣铐?
逐影庭从来不怕流血流泪,也不怕承受误解冤屈。
但他们唯一怕的,就是在行动中武艺疏忽,导致无辜的群众伤亡。
卡米尔吸了吸鼻子,甚至有了流泪的冲动!
“呜呜呜——,莫洛斯大人您是真知己啊!”
她抹了把脸,也不顾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就随着她平日和逐影庭的兄弟们相处的方式开口。
卡米尔清楚,能够洞悉逐影猎人历代坚持的【规矩】的人,肯定不是那种会揪着她脑袋骂她“有辱斯文”的人!
实名举报执律庭!!!
“那我也不和您打这些弯弯绕绕的,让皮埃尔准备的稿子见鬼去吧!”
卡米尔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请您下令将逐影庭更改为您的直属机构,与执律庭、审判庭、复律庭和枢律庭平起平坐,且仅听命于您与芙宁娜大人的命令!”
“唔...”
莫洛斯听着这极为耳熟的描述,在卡米尔惴惴不安的目光下,不可置信开口。
“逐影庭是想当我们的保镖吗?”
“保、保镖?!”
大跌眼镜的卡米尔摔倒在地,赶忙揉着屁股爬起。
不不不,怎么感觉莫洛斯大人在隐喻着什么呢?
她强迫自己深思莫洛斯的意图,在一阵电光火石的头脑风暴中,她恍然大悟。
不对,执律庭本来的工作内容不就有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吗?
那么莫洛斯大人只是在强调,成为他的直属机构后依旧要履行这一职责吧?!
彻底想明白的卡米尔点点头,深怕莫洛斯反悔。
“没问题!我们逐影庭绝对会保护好您们的安全!放心交给我们吧!”
————
靠近太阳的山丘上,一场冷清的葬礼正在进行。
狂风呼啸而过,有且仅有两个悼念者。
一位是面容冷峻的男人,另一位是容貌昳丽的少年。
男人身姿挺拔,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简陋的石碑,上面被刻印几个字。
小太阳之墓
莫洛斯垂着眸,不敢看向那小小的石碑,不明白为什么心中酸酸涩涩的,明明是个完全没见过的人。
“莫洛斯大人...”
西索尔嗓音沙哑,缓缓开口。
“我...并没有在审判中将小太阳拍下的画片当做证物提交。”
他缓缓蹲下,伸出手不停擦着光滑的石碑。
“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太阳拍下的...是远比这场审判沉重得多,也黑暗得多的罪证。”
“我理解。”
莫洛斯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西索尔扯了扯唇角,从怀中掏出满是锈迹,甚至镜头上都带有划痕的留影机。
他抬头看向太阳的方向,“莫洛斯大人,能请您帮个忙吗?”
莫洛斯点点头,接过男人递来的留影机。
他的手指轻抚过被男人的体温侵染的黑家伙,仿佛在触摸男孩曾经的温度与心跳。
在西索尔的指导下,他微微调整角度,将眼前那块承载着幼小男孩赤忱的正义之心的石碑纳入镜头。
随后,男人的身影也出现在画面中。
他身姿笔直,眼神温柔且深邃。
在他们的身后,一轮红日高悬于天,撒下万道光辉将整片山丘染成一片金黄。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小太阳...这是属于你的太阳。”
“对不起,还有...”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