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陈河十八岁的生日。
他与自己在这世上唯一视作朋友的人,也是他满心爱恋之人的妹妹,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那些尖锐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刺进他的心脏,将他内心深处小心翼翼筑起的防线,击得粉碎。
陈河从来都不是一个热衷于争吵的人,他的内心世界,如同静谧而幽深的海底,藏着无尽的情感,却习惯用沉默来掩饰。
可是唯独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那样的话语。
变态...恶心...这都是他唾弃自己的词,而真的从重要的人口中说出来时,却更能狠狠刺痛他。
他脑子一片混乱,思绪乱作一团,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不清,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却被几个冲出来的邻居焦急的扯着。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一连串嘈杂的声音话语,如同破碎的音符,在他混沌的脑海中不断碰撞。
好吵,真的好吵...
他们说的是什么?
好像是:“……你爷爷……!脑梗……医院!”
*
陈河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瞬间僵住。
短暂的空白后,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转身,冲向自家院子,一眼便锁定了那辆老旧的自行车。
他跨上自行车,双脚疯狂蹬动踏板,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两旁的景物如幻影般飞速倒退。
终于,县城医院那略显破旧的建筑轮廓映入眼帘。
陈河猛地刹住车,自行车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连车都顾不上锁,便踉跄着朝医院奔去。
1982年的县城医院,陈旧而古朴。
外墙的红砖历经岁月侵蚀,不少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灰暗的水泥。
医院门口,几棵枝叶稀疏的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一片片不规则的阴影。
门口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和一辆满是灰尘的拖拉机,那拖拉机的车斗里还残留着一些干草,应该是陈河爷爷来的时候用的。
医院大楼只有寥寥几层,窗户上的玻璃有些已经破碎,用报纸勉强糊着。
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神色匆匆,有的面容憔悴,有的满脸焦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让人莫名地感到压抑。
赵宇老师早已站在医院楼下,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衣角有些凌乱地耷拉着,头发也像是许久未曾打理,显得杂乱无章,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
看到陈河赶来,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爷爷早上吃饭的时候,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脑袋重重磕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当场就晕过去了。”
“我和你娘赶紧找了辆拖拉机,一路颠簸着把他送到县城医院抢救,可是……”
陈河握紧拳,声音有些颤抖:“爷爷...抢救成功了吗?”
赵宇紧抿着嘴唇,神色凝重,沉默良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你娘作为亲属,现在正在办理后事。”
短短一句话,就让陈河仿佛泄了气般坐在地上,双手盖住脸。
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过去,那些与爷爷相处的片段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
小时候,陈志忠在他眼中就是封建刻板的代名词。
家里的规矩多得离谱,稍有不慎,便是一顿打骂。
他还记得,有一次过年,自己因为好奇碰了一下供桌上的祭品,爷爷那如雷般的怒吼声瞬间在屋内炸开,紧接着便是狠狠的一巴掌落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妈妈也没能幸免,爷爷稍有不顺心,就会对妈妈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那些日子,家里总是弥漫着压抑和恐惧的气息,小小的陈河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一切。
随着年龄渐长,爷爷的打骂逐渐减少,可训斥依旧是家常便饭。
每次陈河做了不符合爷爷观念的事,换来的便是一顿长篇大论的教训。
但不知从何时起,陈河发现,爷爷看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偶尔,爷爷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他的关心,比如在他生病时,偷偷塞给他几块皱巴巴的零钱,让他去买点好吃的补身体。
此刻,在这破旧的医院楼下,陈河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无数次在心里埋怨爷爷,厌恶他的蛮横和**,可就像她娘曾经说过的那样。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
下午,一行人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
院子里早已聚集了一些闻讯赶来的乡亲,他们神色凝重,压低声音交谈着,投向陈家的目光中满是同情。
毕竟这家中还姓陈的,就只剩陈河了。
陈河一家换上了白色的头饰,那惨白的颜色在刺目的阳光下格外扎眼,他双手捧着爷爷陈志忠的遗照,遗照上爷爷的面容一如往昔那般严肃。
他脚步迟缓地走进堂屋,将遗照轻轻搁置在陈大山的遗照旁边。
陈大山的遗照是从那张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结婚照里裁剪出来的,现在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赵宇默默站在一旁,紧盯着陈河的一举一动,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缓缓走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河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道:“陈河,别太难过了,生老病死,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你爷爷他……”
话还未说完,他瞧见陈河微微颤抖的肩膀,到了嘴边的安慰瞬间又咽了回去。
李清迈着缓慢的步子走来,她的双眼红肿,显然也是沉浸在悲痛之中。
她望着两张遗照,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喃喃道:“唉,生命真是太无常了。”
实际上,李清对陈家人一直心存芥蒂,过往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心里。
可毕竟在陈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她的回忆,这种复杂的情感,让她此刻的心情格外矛盾。
陈河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赵宇和李清,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我没事,赵老师,您照顾好我娘就行。”
“娘,我知道您心里也不好受,咱们得把爷爷的葬礼办好。”
赵宇微微点头,应道:“小河,你放心,葬礼的事我会多帮衬着。村里的乡亲们都很热心,大家会一起把事情办好的。”
李清轻轻擦了擦眼泪,伸手拉住陈河的手,说道:“是啊,小河,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什么都能顺顺利利解决的。”
一家三口吗?
陈河安静的点点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