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姜离感觉自己身置于地牢之中,不是大昭的地牢,姜离感觉很陌生,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可是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处?
她凭着感觉向里走,她总觉得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直到来到地牢的最深处,姜离下意识地向里面看去,昏暗的光线有些遮挡目光,可是依稀能看清里面坐着一个人,他的头发在面前散着,看不清脸,身着囚服,可很是端正地坐着,显示此人气度不凡。
姜离走进去,她有些木讷,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进来。
坐着那人猛然抬起头,鹰眼般的眸子锁定了姜离的脸,与她对视,姜离的心脏好像被使劲攥住,一时之间忘了跳动,整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
皇帝舅舅!
“姜离,你是个孽种。”
“姜离,你娘该死!你也该死!”
“你们欠我大昭的永生永世都还不清!”
舅舅!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啊!
“姑娘!姑娘!快醒醒!”
姜离猛地睁开眼,眼中倒映着鹅黄色软帐,可是姜离脑海中却一直能看见地牢中端坐的那人,那么恨她,仿佛要将她吃掉。
晴欢的声音响在耳边,姜离才慢慢从那昏暗的地牢中回过神来,她坐起身来,环视一圈,意识到自己身在闺房,并非地牢,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喝口茶吧!”
晴欢端来一杯混着牛乳的茶汤,好让她家姑娘喝了安睡,姜离接过,咕噜咕噜地将茶汤一口喝下,才缓了缓神。
“晴欢,帮我把花间露点上,你且去睡吧。”姜离示意让晴欢安心,自己无事,不必守着她了。
晴欢将花间露的香粉好生摆在金珐琅小熏炉中,点燃后便退了出去。
屋中重新归于黑暗,可是姜离的床头却柔光弥漫,是年节时大哥哥送的夜明珠,它柔嫩的光在无数个黑夜陪伴着姜离安然度过。
不知不觉,姜离倒是离不开它了。
今夜仍然无眠,姜离已经不再怕黑了,可今日薛雪柔所说的话一直在她脑中回想,姜离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她一直以来亲近的舅舅会对她痛下杀手,会对母亲做出残酷之事。
姜离啊姜离,你果然还是懂得太少了。
朝堂之事,只怕父亲兄长早有预料,也心中有数,只有姜离向来不关心家国朝局之事,可知父兄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可保她在这世间逍遥自在。
今朝,她可不要再做局外之人,姜家,她所在意的人,她定要与他们都站在一起,不论将来局势如何变幻,他们定是要共同面对的。
皇帝舅舅,过去之事,您到底参与了多少?
若是一心置母亲于死地,现又为何这般偏宠姜离?
圣心难测,难不成那宝座真的会让人永居高寒之地?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心。
将来若是奕王登上王位,可会置大哥于这般境地?
可会灭我族满门?
可会陷害忠良,刚愎自用?
他不会,他不会吗?
今夜姜离睡得不好,时而又回到梦中那个地牢,时而回到前世重新被喂了一遍毒药,半梦半醒,折磨非常,就这般熬到了天亮。
辗转几日过去,如今正是五月初六,闻言宫中司天监算准了好日子,便将林府嫡女小姐送进了恒王府中,很是盛大地举行了册妃礼,众人对此并不意外。
林清禅与恒王不过是**裸的家族联姻,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金国兵力已退,不足为惧,姜灵瀚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他与徐蔚柔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因此,姜府这段日子可是忙坏了,一家上下都在忙着准备姜灵瀚大婚所需置办的大件小件,就连姜离都每日拉着姜霄出去寻找合适的新婚贺礼,来迎接姜府少有的大喜事。
姜离今日便进宫求见圣上,并不是为别事,正是为了姜灵瀚大婚一事,她早就想好要送什么新婚贺礼了,只不过这事还必须得过圣上这关。
走进熟悉的大殿,在等候陛下接见完大臣后,姜离便由内宫太监领进去觐见。
“陛下此前曾允诺,臣女可在陛下私库中挑选一件称心的宝贝,臣女今日便来兑现。”
“阿离且说,想要朕何物啊?”
“臣女记得此前南疆曾进贡过一件金丝软甲,刀剑不可破,被囚禁之时,臣女双手被捆,还曾遭遇伏击,实是害怕,因此,想向陛下求取此物以保护自身再不受刀剑之伤。”
金丝软甲可不是寻常之物,十分名贵,南疆也只有皇室与极为富庶的人家才能拥有一件两件,几年前,由徐将军收复南疆失守州域后,南疆便进贡来两件,一件赐给了皇后,另一件自然由陛下收进国库。
姜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薛常景还曾穿着那金丝软甲招摇过市,这等稀罕玩意儿可是把姜离羡慕坏了,只不过薛常景被他父亲吊起来打了个半死。
“金丝软甲…朕记得国库中确实有这么一件,罢了罢了,阿离爱玩,免不得受些什么伤害,有此物保护你朕也放心!”
说罢,便吩咐手底下的太监总管接引着姜离去国库中取,姜离笑意嫣嫣,俯首跪谢了陛下舅舅才缓缓退去。
转身之时,那笑脸登时便收了起来。
皇帝与平常并无不同,就是他一惯的宠爱,更是让姜离想起深夜中那个可怖的梦,想起薛雪柔说过的话,那些往事,舅舅真的问心无愧吗?
上位者永远有资格有底气让其他人俯首,或以名利相诱,或以财色利导,又或以家人威胁,以权势相逼。
身居高位者,不可能心中没有过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就是皇帝舅舅,年少登基,身旁能人志士众多,不可谓不众星捧月,意气风发。
历经多年王位皇权侵染,不知幼时常抱着姜离哄她入睡的舅舅到底还存有几分。
可是仅凭薛雪柔一面之词,姜离不可能就这样全信了她,况且涉及娘亲被害一事,除了确定此事薛雪柔与恒王金嬷嬷参与,旁的姜离不敢妄加揣测。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姜离不想将自己身边的人想的这般恶毒,总是抗拒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身边的人,若不是前世刺激太大,今生她实在不敢拿家人冒险。
不过好在,金丝软甲已经到手了。
这件软甲是姜离送给未来嫂嫂的新婚贺礼,虽然贵重,可实在有这件软甲,才可稍稍安抚姜离的忧心
眼看六月十六快要到了,徐将军一家已然抵京,开始着手准备嫁女之事,按照习俗,成婚之前,男女双方是不让见面的,可是姜离又不怕,她便寻了个由头,出门去寻徐蔚柔了。
“蔚柔姐姐!”
一别多日未见,姜离欢脱着飞奔向徐蔚柔,一把抱住了她。
“跑慢些!也不怕摔了。”徐蔚柔温柔地扶起姜离,擦掉她额头上的细汗,随手将桌上摆着的牛乳糕塞进了姜离的嘴里。
姜离吃着甜甜的牛乳糕,拉着徐蔚柔坐到一边,她与徐蔚柔已有多日未见了,当日奕王一行出征北境讨伐金国,不多时南疆竟然来扰,徐伯伯一家便被派遣去南边击退南疆部族叛乱,竟也多日未归京。
“这牛乳糕特意加了些南境特有的牦牛牛乳,纨纨尝尝看,与西北草原的牛乳比如何?”徐蔚柔笑涔涔地将桌上的一整盘牛乳糕放到了姜离眼前。
她知晓这个妹妹自小是爱吃甜食的。
姜离眨巴着大眼睛细细地品味着香甜的牛乳糕,比之草原的牛乳,这牦牛乳更显细腻顺滑,吃起来香甜不少,不过她也是只吃了一块就放下了,因为最近不知怎的牙齿有些疼痛,看了大夫,说是甜食吃得太多,家中很是克制地供应她院中的甜食点心一类。
她虽然也很苦恼,但是牙疼起来可真的是要命。
“这个牛乳糕吃起来甜而不腻,口感很是细腻呢!谢谢蔚柔姐姐!”
徐蔚柔温柔的眉眼投在姜离身上,让她感觉心里暖暖的,徐蔚柔生的很温婉大气,永远是一副温暖和煦的模样,若说大哥是一团烧不尽的烈焰,那么蔚柔姐姐就是一捧清亮甘甜的泉水,可以随时舒缓火焰的急厉与暴躁。
“姐姐请我吃牛乳糕,我也有份贺礼要赠予姐姐。”
说着晴欢便手捧着一件沉甸甸的物什走上前来,姜离将那东西拿起,铺开来,一件金灿灿的软甲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徐蔚柔站起来,很是疑惑地看着这件散发着金光的软甲。
“姐姐,这是前几日陛下赏赐的,我想着拿来给你和大哥哥作新婚贺礼最合适不过了。”姜离将这东西比在徐蔚柔身前,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徐蔚柔却皱起了眉头,她怎不知这东西很是珍贵,她也听闻前些日子宫中的惊险一刻,稍加思索便可得知定是姜离向圣上求取来的,如此贵重物件,她一个做姐姐的,很快又会是她的嫂嫂,怎能要小辈这般贵重的贺礼。
于是便推脱道:“纨纨这贺礼太过贵重,姐姐不能收。”
姜离却是一把将这件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了徐蔚柔的怀里,“姐姐今后与我大哥哥成亲,定是会随他征战四方的,姐姐这般柔弱,不有些靠谱的东西护着,怎能安然?”一边说着姜离一边观察徐蔚柔的脸色,见她还是不肯收,便正色说道:“姐姐不会武,来日拖了我大哥哥后腿可如何是好?你将这东西收下,若有什么危险,大哥哥也好少些顾虑。”
姜离别无他法,只好拿姜灵瀚来压她,没什么比让徐蔚柔收下这件衣服更重要了。
徐蔚柔看了看面前坚定的小人儿,又低头扫了一眼这贵重的软甲,纠结了一瞬,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了,她一边将这个物件交给身旁的小丫鬟,一边拉着姜离重新坐下,说道:“既然如此,却之不恭了。”
话说着还伸出手很是宠溺地刮了下姜离的小鼻头,姜离终于也露出了笑容,希望这件金丝软甲可以在徐蔚柔身上发挥它的价值。
六月十六,姜府。
姜府占地90余亩,都快要赶上京都中王爷们的府邸大小了,这都得益于先帝对南初公主的宠爱,本来想着特赐南初公主府给二人居住,可是南初公主喜节俭,不欲平添负担,可先帝虽然允了,也特批姜府扩建了一倍不止,其中精巧关窍,奇宝珍玩更是赏了无数,举国能工巧匠硬是在姜府费心劳力地干了半年光景,才堪堪让先帝爷满意。
今日姜府嫡长子娶亲,娶的还是两朝元老徐豫大将军的嫡长女,两家武将联姻,实乃罕见,又皆是朝中大员,盛况空前,从三更天便能听见姜府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活动了,五更天已经响起了鞭炮,锣鼓喧天,天还没亮,整条街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姜府门内,不知何时已装点得遍布红锦丝绸,房檐廊下红稠花高高挂起,往日的素纱灯笼已然换成了红缎琉璃灯,整个府内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苍暮阁后院之中,那颗巨大的桂花树还未长出花苞,绿油油的枝叶延伸开来,直铺满了后院墙隔起来的天空。
树枝上被女子小心系上红色的丝带,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她站在树下,很是虔诚地念叨着什么。
“纨纨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了,为了大哥的婚礼,她可是忧心坏了。”
“忧心?她啊,不添乱就算好的了。”
姜庭安闻言摇头笑了笑,目光所及又看到树下那道桃夭色身影,纨纨如今也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越发懂事起来,想必应当不会添什么乱子了。
“你就别嫌弃纨纨了,按理来说你们二人应当更亲厚些才是啊。”姜庭安有些不解地问姜霄,为何对纨纨老是呈一时口舌之快。
“二哥快别看她了,咱们去看看大哥那儿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说罢,二人便笑着去了姜灵瀚的院子。
阳光下,独留姜离一人,坐在树下的青玉纹石桌上,暗暗思索着什么。
“姑娘不去送送大公子接新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