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孙权病重之时———
寝宫内药香弥漫,烛影摇曳。孙峻跪在榻前,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吴主如今形容枯槁,心中既悲凉又隐隐盘算着未来。
“陛下……”他声音哽咽,眼中含泪,一副忠臣模样。
孙权缓缓抬起手,示意他近前,声音沙哑:“子远……太子年幼,朝局……需人辅佐……”
孙峻心中一紧,知道这是托孤之机。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诸葛元逊才略过人,可堪大任!”
“诸葛恪乃社稷之才,若不用之,岂非吴国之憾?”他慷慨陈词,仿佛真心为国举贤。
孙权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应允。孙峻心中暗喜,他本以为,自己力排众议推举诸葛恪,对方必定感恩戴德,日后朝堂之上,二人联手,共掌大权,岂不快哉?
可谁知,诸葛恪一朝大权在握,竟对他这个恩人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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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朝堂之上,孙峻面带微笑,拱手出列,朗声道:“陛下,近日魏军频繁调动,臣以为当增兵边境,以防不测。”
他话音刚落,殿内便传来一声冷笑。
“孙将军久居朝中,不谙军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诸葛恪负手而立,目光斜睨,嘴角噙着一抹讥讽。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刺得孙峻心头一颤。
殿内瞬间寂静,众臣屏息,无人敢言。孙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他强压怒火,勉强笑道:“诸葛丞相此言差矣,本将虽在朝中,却也知兵事……”
“知兵事?”诸葛恪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那孙将军可知魏军此次调动,是何意图?可知我军粮草辎重,能支撑多久?”
孙峻一时语塞,脸色涨红。诸葛恪见状,眼中轻蔑更甚,不再理会他,转而向幼帝奏事。
孙峻站在原地,只觉得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他缓缓退回队列,低垂着头,眼中寒光闪烁。
“诸葛恪……你竟敢如此轻慢于我!”
——
回到府中,孙峻一脚踹翻案几,酒壶杯盏哗啦碎了一地。侍从们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他生得俊美非凡,眉目如画,平日里总是面带浅笑,温润如玉。可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却布满阴鸷,眼中杀意凛然。
“我推举你上位,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当众羞辱我……”他咬牙切齿,猛地抓起酒樽,狠狠砸在地上,酒液飞溅,染红了锦袍下摆。
他来回踱步,越想越恨。“好,既然你忘恩负义,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来人!”
“属下在!”心腹立刻上前。
孙峻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去,给我查清楚,诸葛恪近日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有没有什么把柄!”
心腹会意,躬身退下。孙峻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中寒芒闪烁。
“诸葛恪,你以为大权在握,就能高枕无忧?呵……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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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峻知道,想要扳倒诸葛恪,必须借助皇室的力量。而吴主孙亮年幼,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孙权的长女——全公主孙鲁班。
一日,夜色沉沉,建业皇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孙峻站在全公主寝殿外的回廊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殿内飘出的淡淡熏香,混合着庭院里桂花的甜腻气息。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侍女提着宫灯出来:\"孙将军,公主有请。\"
孙峻整了整衣冠,锦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特意熏了沉水香,连胡须都精心修剪过。踏入殿内,暖香扑面而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臣参见公主殿下。\"他躬身行礼,眼角余光瞥见孙鲁班斜倚在软榻上,一袭绛红纱衣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雪白的肩头。
孙鲁班懒洋洋地抬眼,红唇微启:\"孙将军深夜来访,倒是不怕惹人闲话?\"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愉悦。
孙峻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刻意放柔:\"能为公主效劳,臣万死不辞,何惧人言?\"
\"起来吧。\"孙鲁班轻笑一声,示意侍女退下。待殿门关上,她才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吧,究竟所为何事?\"
孙峻从袖中取出一个鎏金锦盒,双手奉上:\"臣近日得了一盒南海明珠,颗颗圆润如满月。想着公主喜爱珍玩,特来献上。\"
孙鲁班接过锦盒时,纤纤玉指似有意似无意地划过孙峻的手背。那触感让孙峻心头一颤,但他很快稳住心神。打开盒子,明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映得孙鲁班眼中也泛起异彩。
\"将军倒是会投人所好。\"她拈起一颗明珠把玩,语气忽然转冷,\"不过本宫最讨厌被人当傻子糊弄。说吧,到底想要什么?\"
孙峻知道时机已到。他忽然单膝跪地,一把抓住孙鲁班的手:\"臣对公主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他感觉到掌中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抽回。
孙鲁班俯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那诸葛丞相知道他的堂弟这般心思吗?\"
听到\"诸葛丞相\"四个字,孙峻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抬起头,直视孙鲁班的眼睛:\"公主难道甘心永远活在那位的阴影之下?先帝在时,您是何等风光...\"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孙鲁班的痛处。她的脸色骤然阴沉,猛地抽回手:\"放肆!\"
孙峻却不慌不忙,继续道:\"臣听闻,前日诸葛恪在朝堂上,竟敢直呼公主闺名。这般僭越,简直...\"
\"住口!\"孙鲁班厉声喝止,但孙峻注意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说中了心事。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铜漏滴答作响。
良久,孙鲁班忽然轻笑一声,伸手抚上孙峻的脸颊:\"你倒是胆大。\"她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胡须,\"不过...本宫喜欢胆大的人。\"
孙峻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臣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只要公主一句话...\"
\"本宫要的可不止一句话。\"孙鲁班贴近他耳边,吐气如兰,\"本宫要的是诸葛恪...永远消失。\"
孙峻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公主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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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诸葛恪兵败合肥的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建业,举国震动。二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尸骨堆积如山,鲜血染红淝水。建业城内,家家户户挂起白幡,街头巷尾哭声不绝。
\"诸葛恪狂妄自大,害死我儿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瘫坐在街边,捶胸顿足,声音嘶哑,\"我儿才二十岁,就被他逼着上战场,如今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他不听劝谏,一意孤行,如今大败而归,还有何脸面执掌朝政?\"一个中年汉子咬牙切齿,眼中含泪,\"我弟弟死在了合肥城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酒肆里,茶楼中,市井坊间,到处都是低声咒骂的声音。百姓的怒火如**,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滔天之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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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孙峻负手而立,冷眼俯瞰着城中哀鸿遍野的景象。
\"诸葛恪,你也有今天。\"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身后的心腹低声道:\"将军,如今民心尽失,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孙峻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城墙,心中盘算着:\"诸葛恪虽败,但他在朝中仍有不少党羽,贸然动手,恐怕难以一击必杀。\"
他眯起眼睛,望向皇宫方向,冷笑道:\"既然不能强攻,那就让他自己走进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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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孙峻再次入宫,与全公主孙鲁班密谋。
殿内烛火摇曳,孙鲁班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案几,神色莫测。
\"诸葛恪兵败,威望大损,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孙峻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孙鲁班轻哼一声,缓缓道:\"可他在朝中党羽众多,贸然动手,恐怕难以成功。\"
孙峻冷笑:\"那就让他自己走进死路。\"
\"哦?\"孙鲁班挑眉,眼中浮现一丝兴趣,\"你有何妙计?\"
孙峻凑近一步,低声道:\"陛下年幼,朝政皆由诸葛恪把持,他如今兵败,必定心虚。我们只需设宴相邀,以商议军国大事为由,引他入宫……\"
孙鲁班眸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是说……\"
孙峻点头,眼中杀意凛然:\"只要他踏入宫门,就别想活着出去。\"
孙鲁班沉思片刻,忽然轻笑出声:\"好,那就依你所言。\"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建业城,低声道:\"诸葛恪,这一次,你可逃不掉了。\"
十月
诸葛恪近来愈发目中无人,朝堂之上,稍有不合心意者,便厉声呵斥,甚至当着吴主孙亮的面,也敢拂袖而去。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言,唯恐触怒这位权势滔天的丞相。
这一日,孙峻入宫觐见,见孙亮正伏案读书,便恭敬行礼,低声道:\"陛下,诸葛丞相近日操劳国事,甚是辛苦,不如设宴慰劳,以示朝廷恩宠?\"
孙亮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他虽年幼,却也隐约察觉诸葛恪的跋扈,但朝中无人敢与之抗衡,只能暂且隐忍。他看向孙峻,见其神色恭敬,便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就依你所言,设宴慰劳丞相。\"
孙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低头应道:\"臣这就去安排。\"
待孙峻退下后,全公主款款而来,见孙亮神色郁郁,便柔声问道:\"陛下为何心事重重?\"
孙亮叹了口气,低声道:\"诸葛丞相近日越发骄纵,朕虽为君,却难以约束……\"
全公主眸光微闪,凑近一步,轻声道:\"陛下,诸葛恪如今功高震主,朝中无人敢违逆其意,长此以往,恐怕……\"她故意停顿,观察孙亮的神情。
孙亮眉头紧锁,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他虽年少,却也明白其中利害——若任由诸葛恪坐大,日后自己这个皇帝,恐怕连傀儡都不如。
他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阿姊所言极是,朕……不能坐视不理。\"
全公主嘴角微扬,轻声道:\"陛下英明。\"
窗外风声渐起,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孙亮略显苍白的脸庞。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玺,心中暗想:\"诸葛恪……朕不能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