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原是以售卖绫罗绸缎、宫花珠钗之类的小本生意发家,虽然后来攀上了宫中贵人,又开拓了其他业务,但这项生意始终未曾完全丢弃。
杨羡深知以杨德茂的行事风格和秉性,若还由着他肆意行事,杨家迟早还会生变。
可此时他还未成年,先不说读书上进才是正道,即便他想要强行接管杨家,也得再等上几年。
可就这几年,也怕杨德茂会埋下些隐患,在未来的某天将全家拉下深渊。
上一世,杨家被抄家,固然有杨玥惹怒官家、失宠被贬的缘故,但根本原因还是杨德茂行事不端,被江朝宗抓住把柄。
杨羡初来洛阳时,还未抓住江朝宗,每每想起此事,都头疼不已。
于是,他前思后想,才想出这个以杨琬名义开店的主意,哪怕是为家人多留一条后路也好。
他可不想再如前世一般,因抄家而连衣食住行的银钱都掏不出仅能靠着郦家过活,更不想再次为了安身立命而与五娘天各一方。
但他更没想到,问杨琬索要印信之时居然被一向温和的长姐若拒绝。
杨琬言道,他们姐弟二人独在洛阳,家中给的银钱已够两人花销,弟弟实在不用为了财帛之类的小事在学业上分心。
而且她一个寡妇,无儿无女,也用不了这许多银钱。
杨羡好言相劝道,“我知姐姐生活俭朴、不喜奢华,即使没有父母和崔家所给,单靠自己手中的积蓄也能富足过完一生。
可常言道,‘预则立,不预则废’,又道‘居安思危,有备无患’。
姐姐别看现在崔家尊长都在,愿意养着儿子的未亡人,可若有一天他们亡故了呢?
崔家的几位兄长都有妻有妾、有子有女,安能养着弟弟的孀妻?到时候你又何处?”
再说咱家,我自然愿意养着姐姐一辈子。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三姐身处深宫,里面哪位娘子是好相与的?说不得别日就会被人构陷而惹怒官家。
姐姐莫说管家仁善、惹怒了也不怕,可您瞧曹皇后,贤不贤德,识不识大体?不照样因尚美人谄媚而被官家斥责,光废后都在朝上议了两回。若不是大相公们以死谏之,只怕此时已换做旁人。
三姐姐比曹皇后尚不足万一,若是哪日真的被贬,就依父亲的性子,可愿意花上一文钱为她打通关系,让她好过一点?
父亲往日仗着宫中太妃行事张扬,外面恨他的不知有多少。此时看在太妃与姐姐的面上没人理他,可万一哪日太妃薨世,三姐姐失宠,只怕落井下石的也不会少。
所以,姐姐,我这也是为了给家人多留一条后路啊。”
杨琬虽觉得杨羡杞人忧天,可不得不说他考虑得有理,言道,“你说的有理,姐姐我也深以为然。
但是为何不以你的名义办成此事?这花的都是父母的钱,你是儿子也就罢了,我一个外嫁女,若是长辈问起又该如何解释呢?”
杨羡道:“请姐姐放心,此事我早有准备,必不会让姐姐担上图谋娘家产业的恶名。
实是只有以姐姐的名义,这钱才能与谁都划清干系。
我身为杨家子,父亲若出事我也无法独善其身,这是其一。
其二,本朝律法、株连不涉及外嫁之女。姐姐是崔家妇,杨家就算出事你也能置身事外。
其三,姐姐虽是崔家人,却是孀妇,崔家本就不能对你多做置喙。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哪一日崔家也败了,还得求你拉他们一把哩。
我私下想了许久,无奈才求到姐姐这里,还望姐姐一定要助我!”
话已至此,杨琬只能同意交出印信。
于是,洛阳城中很快便开了几家绸缎庄、首饰铺,悄无声息地赚起钱来。
杨羡赚到钱后,也不干别的,而是在洛阳县内买下好几处空置的院落。
上一世,郦家母女是卖了田地与房产,无奈才去的汴京。不止为了躲避郦家那些豺狼一样的亲戚,还因郦家六虎的恶名响彻洛阳,在这里已找不到像样的、可堪匹配女儿的人家。
郦娘子从不对女婿们讲起这些,可五娘与他月下私话时,谈及儿时趣事常露出怀念之情,杨羡就知道她对洛阳十分怀念留恋。
若是此次还无法避免郦家离乡背井的将来,那杨羡至少希望将来在五想念洛阳时,他能够陪她回来小住上几日。
城里还是城外、闹市或是乡间,每处买,每处都住上一住,才知五娘更喜欢哪里。
若不是郦家被一把火烧了,他还想悄悄买下那处宅子,讨她欢心呢。
所以杨羡才吴三郎处得知郦家母女要在城内买屋常住的消息后,立刻遣中人上门兜售他购置的几间宅子。
有前临街后有宅的、也有小巧精致适合女眷居住的。他价格定得实惠、中介费用给得也高,中人自是喜不自胜尽心尽力。
杨羡悄悄吩咐,说只要郦娘子喜欢,价格再让三分也使得,但有一条规矩必须遵从,那就是千万别露出他的名头来。
中人上门,带着郦家母女又挑了几天,最后选定离白马书院最近的一处,也是杨羡最希望她们选的那处。
这间宅子的正门在朱雀大街的一条岔路上,前面是栋临街的二层小楼,后面则是个一进的小院。虽比杨羡住的那间小了许多,也略显嘈杂和简陋,但胜在地理位置绝佳,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
因为那条路上还开着洛阳的另一家知名的书院——文源书院。
不及白马书院有名,却胜在有教无类。凡是能掏得起束修的学子,不论身份地位、学识深浅都可入院读书。郦娘子买下这间宅院,估摸着也有些要做学生生意的想法。
当然这不是杨羡最喜欢这宅子的原因,而是因为它的后门与杨府相隔不远,只需要拐上两个弯,走上一射之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比邻而居了。
暖房那日,杨羡早早就来到郦宅后门,轻轻叩动门板,不多时就听到前来开门的轻快脚步声。
“啊,是你们呐。”
今天是郦家的好日子,仆妇下人估计都在忙碌,来开门的居然是五娘。
她一身绯红色齐胸襦裙,套着豆绿色的半袖开衫,头顶少女少有的飞天髻上挂着一长串金铃,走路之间灵动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着格外的喜庆。
杨羡也没料到来开门的是她,喜笑颜开地行礼道:“五妹妹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