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浓墨般的夜色将杨府笼罩。唯有高悬的灯笼洒下昏黄微光,勉强照亮回廊与门窗。
待杨羡回到杨府,郎中一番细致的诊断完毕,道,“公子浑身伤痕看着可怖,实则只是皮外伤,肋骨轻微骨裂,静静养上个把月便能好全。”
听到这消息,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纷纷长舒了一口气。
郦梵心有余悸,走上前,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担忧与嗔怪,忍不住又是一顿数落?
杨羡不禁笑道,“本以为大姐姐不在,能少有人在我耳边唠叨,没想到此番倒全被梵兄给补上了。”
郦梵见他把自己比作女子,也不恼,回道:“这是我娘不在,若她在这儿,定然连哭带骂,唱念做打,那架势定比大娘子要吓人百倍。”
杨羡想起以前每回自己跟五娘争吵,岳母怒骂五娘时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郦梵见他情绪还算不错,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旋即改口道,“方才没来得及问你,那个与你一起的郎君是谁?还有那个来接他的姓柴的郎君 ,看他那穿着打扮和行事做派,简直骄傲得像只孔雀,连正眼都没给咱们一眼。”
杨羡强忍着笑意,心里想着【那两个是谁?一个是你的妹夫,另一个估计还会是你的姐夫。】
刚想说几句玩笑话逗逗他,就听郦梵叹气道,神色间满是沮丧与无奈,“今天这是怎么了,净遇到些咱们惹不起的人物。”
这话说得既灰心,又带着些丧气之感,着实不像是郦梵应说的话。
杨羡不禁问道,脸上写满了关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郦梵看了看伺候在旁的千盛和在卧房里穿梭不停、一趟趟布置洗漱用品的女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你先养养精神,明日我再与你细说。”
说完,竟不由分说地走了。
杨羡直觉此事不对劲,定然在他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于是吩咐千盛去喊杨树生。
千盛道,“郎君不用去喊杨主事,小的晓得郎君要问什么。”
原来千盛被杨羡留在郦宅,恰好碰见杨树生使人送回受伤的五娘和吴三郎。
这也是人之常情,好端端的人来郦家做客,若是人事不省地被抬回吴家,身为主人的郦娘子必定会被吴家长辈埋怨,说不得郦大娘子以后在婆家也要受苦。
杨树生不仅将人送到郦家,还重金去请薛神医前来,想着至少得把吴三郎弄醒,也好让吴家人少些担心。
只能说他想得很好,事情安排得也算妥帖,但却忽略了一个人的身体状况。
那吴十一郎乍见幼弟被抬着进门,牙关紧闭、睁着眼睛却双目无神失了焦距,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郦家本就是一堆女眷,见此情景更是六神无主,乱作一团。
“还是三娘子沉着冷静,安排女使仆妇分别将人抬至客房,又派人去吴家禀告。
她说这事太大,无论如何都应该告知吴家尊长,不管是打是骂郦家都得受着。
又一溜烟地使人去请郎中,恰碰着咱家的人带着薛神医进门。”千盛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脸上带着几分对郦三娘子的钦佩。
“薛神医先瞧的吴十一郎君,说他是急怒攻心、不妨事,体内瘀血吐出来反比憋在心里好,若不放心就吃上两副药,养养也行。
吴三郎君比他兄长的严重些,薛神医说是他本就心神稍弱于常人,受不得大惊吓。这是被吓着了,需得施以针灸之法连扎上十天,就能完全好转,也不妨事。
说来也是神了,薛神医才下了两针,吴三郎君就醒了过来,能说话也能喊人,搂着硬坐在他床头不走的吴十一郎君就哭,说今日受了大委屈,要哥哥替他做主。
我看他哭得也是可怜,郎君,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三位出去都受了伤回来?”
杨羡没顾得上回他,只急切地问吴三郎后来怎样了。
千盛又道:“他哭了一场,心结散去不少。薛神医又把了一番脉,说他哭完竟是大好了,将十天的针灸改成了五天。
后来吴家长辈也来了,见两个儿子没什么大事,就接他们回家去了。
但我看那神色不像是能轻易了事的。”
杨羡与杨树生担心的一样,怕为此事使得郦吴两家生怨,可既然生了埋怨也只能以后慢慢弥补修复。
想来郦梵着急回家,是要与郦娘子商量明日上吴家致歉一事吧。
待杨羡被千盛服侍着梳洗完毕,洗去一身疲惫,才发现今天忙忙碌碌、跌跌撞撞,弄了一身伤倒连顿饭食也不曾吃上,此刻饥肠辘辘。
从里间出来,就看见几上已摆放了几样清淡小食,有粥有菜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刚做好的。
千盛替杨羡摆好碗筷,不好意思的笑道,“小的只顾着忧心郎君的身体,倒忘了您还饿着肚子。这是杨主事吩咐厨下送来的,说您一天水米未沾需得喝些绵软的才好。”
杨羡看着桌上甜咸荤素四样粥食和五六样的各色小菜,不得不赞叹杨树生的细心。
如果他不是惦记着自己的姐姐,倒真是个合适的夫婿人选。
他刚端起饭碗才吃两口,房门外有人来报,说吴十一郎君来了。
此时早已夜深万籁俱寂,寻常舍不得点灯的人家这会子怕都已睡了。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吴十一郎此时前来,难道是为了白日之事?
可今日之事说到底不过是小儿之间的义气之争,即使后来惊马受伤,也是吴家驾车之马无故发狂的缘故,何至于深夜至此,难道是来道歉的?
杨羡虽不明白却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就往正厅去。
千盛心疼自家郎君小小年纪却一日不得清闲,忙阻拦道,“郎君,让吴十一郎君多等下也没什么,您先把粥喝完再去不迟。”
“兄长身体不好,白日还吐了血,怎么能让他枯等?”杨羡知他好意,但还是推开饭几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