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杨羡真心或假意的抱怨,在吴三郎看来,都是他在太学过得安稳。趁他此时心情好,吴三郎便与他讲自己已搬到周大人家中。
杨羡闻言大惊,“这是为何?难道是我家中照顾不周?”
吴三郎摇头笑道,“伯母与大姐姐照顾妥帖,即使我娘与…咳,在家中时,也无此处一般无二。
是我听说周大人家里颇住了几个文章华丽、学识过人的举子们,想着与他们多多讨教,才应邀搬了过去。
反正你已住进太学,平日里府上也没有个与我讨论文章的人。一人闭门造车哪有与人切磋进益得快?”
杨羡知他说的有理,也不好强行留人,只说要随他去周大人家里看看,才能安心。
礼部员外郎依律应是从六品,可这位周大人却是五品官。别看在汴京这地界里五品官职不显,但他硬是凭借一手好字而被官家破格提拔。
吴三郎就曾夸过他的字“瘦直挺拔、笔锋如刀、锋芒毕露”。
杨羡初时不以为然,直到今日在周府亲见墨宝,才知三郎所言非虚。
他由衷地钦佩道,“我本以为你是在我家住得不自在才借口搬出,现下看你日进千里,恨不得与你一起住过来,日日受他指点才好。
是我从前狭隘了,只觉得夫子们好,所以教的我们也不错,原来竟是坐井观天、全然忘了人外有人的道理。”
杨羡放心,吴三郎就此在周大人家安稳住下。
一同住在周府外院的还有四五位举子,都是周大人家中亲眷子侄,几人住在一起互相切磋文章,竟得到许多看待事物的新角度。
吴三郎本就天资过人、聪慧异常,举一反三起来真应了杨羡的那句“日进千里”的话来。
日子一晃到了新年,因春闱定在来年二月,吴三郎原本打算与其他举子同在周家过。
但杨羡如何能依?
套了马车亲上周家去接,还特地带了枚青州特产的上品红丝砚要献与周大人,可惜又没见着他的面。
不过好在周大人家的二郎君在家,杨羡再三拜谢后、才领着依依不舍的吴三郎又回了杨家。
今年的春节,杨羡难得在家过,还带了几位好友,罗氏便十分重视。不仅将家中着重布置,还重金请了樊楼的厨子来准备年夜饭。
年年樊楼的厨子都不够请,这次任是罗氏提前一个月下帖也未请到,最后还是借了范良翰的光才勉强分来一位。
说起范良翰,让杨羡难以启齿、让吴三郎搬离杨家的变故也恰与他家有关。
自那次樊楼遇见,范良翰知道杨琬也回汴京常住后,果然归家便告知了骊二娘福慧。
第二日郦二娘就备了礼物前来拜访,谁料杨羡一早带着吴三郎出门访友,只有杨琬亲迎。
柴家富贵,与他家交好的范家自然也是富甲一方,而且他家结识的亲贵也不少。
杨德茂早就不满官家赏他的芝麻小官,恨不得多多活动更进一层才好。
这下知道女儿居然和范家有来往,又见范家唯一的儿媳妇上门,当即也去前厅见面。
他身为长辈,又是男子,任是殷勤周到,倒弄的骊二娘十分尴尬,没聊几句便要起身告辞。
杨琬见父亲如此做派也不好挽留,只说改日再约。
待骊二娘走后,杨琬委婉与他进言,道,“我与郦二妹妹虽关系不错,但与那范家却从无来往、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父亲这样岂不堕了我杨家的颜面?”
杨德茂很不以为然,道,“交情、交情!就得我用用你、你用用我,互相交往的多了,自然就有了情谊。你自与她正常来往,这事不与你相干。”
杨琬深觉此事不妥,可她在杨德茂面前素来说不上话,只得又去找罗氏。
“弟弟现在读书上进,要在文人中间博个好名声,若父亲立不起来,旁人岂不看轻了他?”
罗氏这才知道杨德茂干了什么,骂道,“年轻女眷上门,连我都不去跟前,他去那里做什么?等我去收拾他!”
说着便去杨德茂房中大闹一场。
此事闹得颇大,当时仍住在杨府的吴三郎不可能不知道,杨羡虽得了他搬离的理由,却仍觉得不应只是如此。
归家后便问了杨树生,听到此缘由也是无语。本来想着自己年小,不好立刻收了杨德茂的管家权,谁料他竟如此。
他难得生了大气,冷脸说道,“父亲若富贵日子过得烦了,就丢开手好好歇歇,免得辛苦!”
当即收了杨德茂的管家权,又命杨树生去调查他有没有做下什么错事,若有就早早收尾,免得为将来埋下祸患。
众人便都知道,这杨家的天要变了。
故而此次去樊楼请人,杨羡不放话,即使是罗氏也不敢去惊动范家,柴安自也不会看杨家的面子特意拨人。
说来也凑巧,杨树生又去樊楼想加钱请人未果,出门时恰碰见了范良翰。
范良翰此人最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愣是杨树生想了一万个理由也没蒙过他去,被追问得狠了才无奈说出事由。
范良翰听后笑道,“杨伯母真是客气,这有什么好怕叨扰的。
我与羡哥儿可是亲兄弟,就得有来有往,若无事相托当少了多少亲近的机会?
你等着,明日厨子就去府上听候吩咐。”
待主人休沐归家,忐忑了数日的杨树生急忙回报,杨羡听了这与杨德茂大差不差的“朋友论”,不禁哑然失笑,只能亲自上门约着范良翰夫妻好好吃上一顿以作感谢。
他也是许久不见骊二娘福慧,想看看她过的如何,好与郦娘子写封报平安的书信。
这次他们约的不是樊楼,而是汴京女眷们常去的“清风阁”。
唐朝诗人高骈有首《山亭夏日》,“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待三人进门,见到店中布置柔和婉丽,与外面天寒地冻、万物凋寂截然不同的景象时,杨羡情不自禁就念出了这首诗。
吴三郎也夸道,“怪道是女娘们常来常往的地方,与我们郎君去的地界截然不同,看着便格外清新雅致。”
阁中暖和得仿佛春日,不知店家使用何种方法,愣是在入门的影壁墙上养出一大片盛开的蔷薇,饶是冬日里、仍有翩翩彩蝶在其中飞舞。
清风阁的厅堂中除了几张供歇脚坐的矮榻,余下全是厢房。
迎客的女使正领着他们往订好的厢房走去,听见吴三郎夸赞,便笑道,“这是我们娘子亲自布置的,若郎君喜欢以后请多多照顾生意。”
三人绕过中庭往楼上走,谁料中庭处居然也有株盛开的杜鹃花。
吴三郎怪道,“这里是室外也如此温暖?”
小媛解释道,“这里所有的墙板、地砖之内皆是火道,每日烧碳取暖才能如此。若是到了夏天,便该往里面放冰了。”
杨琬抿唇笑道,“小媛平时只会笑,难得能听你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莫不是见了咱们三郎貌美,故意解释给他听的?”
幸得吴三郎因为备考不常出门交际,故而虽汴京中人都听说从洛阳来了位貌若潘安的吴解元,却大都没见过他的模样,不然非得也是在洛阳时掷果盈车的景象。
杨羡调侃道,“我自觉长得也算玉树临风,可每每与你一处,别人总看不到我。不然你以后出门带着帷帽罢,省得姑娘们见了你就要丢了芳心!”
小媛是个腼腆的姑娘,知道客人们在借着她说笑,虽害羞却仍挂着得体的笑容为他们引路,待到了包厢便轻推房门悄悄退下。
三人踏门而入,里面范家贤伉俪已到了,骊二娘福慧也听见了杨羡的玩笑话,道,“我来汴京时三弟弟年岁尚小,莫不是现在长大又俊了不少?快让我瞧瞧,是何等样貌能轻易就引了女子的芳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