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郎君真是可笑至极!你既然说我构陷,可有证据?
怎的,红口白牙就妄图污蔑他人清白?这可绝非君子所为!”
杨羡满脸讥讽,斜睨了伏跪在地的尚锦程一眼,鄙夷道,“啊,我忘了,尚郎君本就不知何为君子之道。
不然也不会常出入勾栏瓦舍,与行首花魁厮混在一起,还画出这……”
他本想一脚踢开落在地上的“美人图”,却见那图已被师爷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他冷哼一声,道,“哼,这‘美人图’!”
尚锦程被损得面红耳赤,愤怒吼道,“我虽画‘美人图’,却从未画过这幅,分明是你伪造的!”
杨羡侧身退开一步,嫌弃地避开尚锦程指认的手,冷笑道,“真是奇了,照你这么说,这画是我画的?
在下可没周仲朗那样的大才,对丹青一窍不通,画不出此等佳作。
不信的话,沈大人可随便去太学中打听,看看我除了丹青课业,可还曾动过一笔?”
旁人还未如何,一旁记录的师爷却不禁摇了摇头。因许夫子常向他抱怨,说班中的杨羡哪儿都好,唯独在丹青一事上毫无天赋。
杨羡根本不给众人细想的时间,又道,“不过我倒想问问尚郎君,这东西若不是你给你姐姐的,那她一个深居宫中的妇人,从何处得来?
宫中画师自诩高洁,绝不会作此下作之物,难道是她派人从宫外买来的?
宫禁森严,一纸一笔都要细细查验,尚美人…哦不,尚娘子竟能躲过层层严查把这东西弄进宫,真是手段高明、胆量过人!竟将宫规视若无物!
依我看,仅仅将她撵出宫还不够,还得以‘私相授受’之罪论处!”
尚锦程听得汗如雨下,他没料到杨羡竟如此巧言善辩,分明证据确凿却仍咬牙不认。
而端坐堂上的沈慧照竟也不置一词。
他哪里知道,证人证言得有人拿出才能作数,偏此事涉及天家威严,压根不能让沈慧照去细细验证。
杨羡歇了口气,接着道,“真恨不得亲见尚大人、请教一番,究竟是怎样才能养育出你们姐弟二人来。
一个擅画‘美人图’,一个收集‘美人图’,好一个勤习六艺的君子,好一个温良恭俭的女娘,真真好家风、好家教啊!”
开封府的二堂内,赵祯身着便服,正坐在那里喝茶,内侍首领张茂则恭敬垂手肃站一旁。
赵祯听着杨羡把尚锦程辩驳得哑口无言,觉得他实在不中用,白白浪费自己给的机会,气得重重摔下手中的茶杯。
二堂与正堂之间只隔一堵薄墙,左右两侧都是门廊。
正堂的沈慧照似乎听到了声响,重重一拍惊堂木,盖住茶杯碰撞的声音,顺便也打断杨羡还未出口的狂言。
“大胆杨羡,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我且问你,你是否曾重金购买过尚锦程所绘之物?”
杨羡收起唇边冷笑,嫌弃得离尚锦程更远,答道,“不曾!”
沈慧照又问,“可花街上茗花坊的花魁师师作证,你曾向她求购尚锦程之作!”
杨羡反问道,“敢问大人,既然有证人,为何不请上堂来,辨认下是不是我这个杨衙内?
杨乃大姓,朝中姓杨的重臣也有几位,他们家中也有与我年纪相仿的子弟。学生虽不成器,但从未去过勾栏瓦舍之所。
别的不说,太学每旬只休两日,我平日家中事还忙不过来,哪有空去什么茗花坊?
即便偶尔朋友邀请,请的也都是白矾楼、樊楼这样的地界,我不过略坐片刻即走,从不与伴坐之人多言!”
沈慧照不听杨羡辩解,重重呵斥道,“巧言善辩,看来不用刑你定不会招。左右!先将他打上二十板子,看他如何!”
话音刚落,衙役们便拿着长凳和杀威棒走进来,要将杨羡按在凳上用刑。
杨羡不敌被按倒在地,怒吼道,“刑不上大夫,即便我有罪,也应罪减一等。
何况这是诬告,既无证人证词,又无其他旁证,便要动用刑罚?这就是你沈大人的官威吗?我不服!”
二堂内的张茂则忙劝赵祯道,“官家,若动用刑罚,此事便在瞒不住了。若修容娘子知道了……她还怀着身孕呢。”
他是自小服侍赵祯的人,与他最为贴心,凡事都能劝解上几句。
又道,“便是那位再好,此刻也应以子嗣为重。官家若真舍不得她,不如再等上几年,等太后忘了此事,再把人宣进宫中,如何?”
张茂则心中暗自叫苦,不知那尚美人给官家灌了什么**汤,竟让官家对她如此念念不忘,还能送到御前一封陈情书。
信中言辞恳切、称“美人图”之事是被杨家陷害。还详细阐明杨羡买画的时间、卖家是谁以及花费几何。
更说其中惹得太后震怒的那幅是杨羡找人所绘,连画师是谁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赵祯本不想轻信,更何况此事涉及皇家私密,皇城司所辖的情报网已将信中所说之事一一细查,除了一两处勉强能对上,其他竟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不过是让沈慧照试上一试,若能成自然更好,若不成却也无妨。
谁料沈慧照如此不知变通,竟要动刑,赵祯也吃了一惊,忙示意张茂则去将沈慧照请来。
见他从二堂出来,杨羡一愣。
张茂则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赶忙俯到沈慧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沈慧照点点头,冷冷瞥了杨羡一眼,便起身回到二堂。
赵祯埋怨道,“朕不是说要悄悄审问吗,你这一动刑,此事还能善了?”
沈慧照对此案本就不以为然,不过是按规程办事罢了。却仍恭敬道,“官家容禀,此案除了一封陈情信外,既无证人证词,也无其他旁证。
那杨羡有胆有谋,又机敏过人,若不用刑,他怎会有所惧怕?不惧怕便不会招供。
官家放心,臣手下的差役们心中有数,不会真把人打伤。”
前厅里,主审的大人一言不发便走,也留话说这杖责还打不打,众差役们便纷纷看向一旁的师爷。
见师爷微微点头,当即“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听到正堂真的动了刑,赵祯起身长叹一声道,“罢了,不用再审,就此结案吧!”
待沈慧照送走赵祯归来,二十板子早已打完。
尚锦程正跪坐在大汗淋漓的杨羡身侧冷笑连连,想自己在开封府大牢已关数月,既未提审,也未动刑,更未宣判。
如今看杨羡被打,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只当有赵祯坐镇,此事定能盖棺定论。
谁料杨羡也是这般想,心中嗤笑道,【笑吧,二十板子换你不得好死,也值了!】
果然,沈慧照当堂宣判,将尚锦程流放岭南三千里,不等开春,即日启程!
岭南乃烟瘴之地,地处西南,民风彪悍,百姓野蛮未开化,常有瘟疫横行,百姓食不果腹。
若开春后再上路,再使人好好打点,说不得这尚锦程还能熬到大赦,回乡继续做他的尚衙内。
偏如今天寒地冻,路途艰难,说不得此去就要冻死、饿死在半路。
又有远在贵州的尚知州听闻一对孙子女的噩耗,痰迷心窍、竟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撒手人寰。
尚锦程失了庇护,仓惶上路,一路又惊又怕、食不果腹、夜不安寝,还没等到岭南便不知所踪、下落不明了。
自然已是后话。
再说沈慧照派人将杨羡送回杨家,杨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杨树生忙派人去请宫中太医,其他人则围在杨羡床前。
罗氏哭得肝肠寸断,只见杨羡褪去外衫,后背上青紫连成一片,还有鲜血殷殷不断往外渗。
不禁骂道,“亏你才救了那沈慧照,他竟丝毫不念救命之恩,把你打成这样!还不如当时就让贼人砍杀了算了!”
杨珠也埋怨道,“沈大人还能说是职责所在,可官家怎就如此狠心?只把那贱人当作心头至宝,旁人竟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
三妹妹还怀着身孕,他竟如此责打咱弟弟,真真让人寒心!”
正在嘤嘤哭泣的杨琬虽觉这话不妥,却也没开口阻拦,只爱惜的往杨羡背上摸些家中备着的药膏,盼着能稍稍减轻病痛。
杨羡趴在床上,衣衫敞开,伤痕纵横交错,道,“想官家本打算秘密行事,谁料沈大人一顿棍棒下来,瞒必是瞒不住了,官家回宫后定要遭太后斥责。
他们母子俩怎么都好说,母亲速速去宫中,万不能让三姐姐多说一句!”
杨琬叹道,“你还是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吧,这么重的伤,也不知多久才能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