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边的高台上,太后领着一众女眷,将下面校场边上的景象瞧得真切。
见赵祯赏了个好彩头,杨太妃恭维道,“姐姐,您瞧官家多孝顺,怕我家那混小子歪缠您,先把他的嘴给堵上啦!”
太后仅有赵祯一子,自是爱如珍宝。
听她夸儿子孝顺、心中十分妥帖,笑道,“唉~这是见杨大郎英勇,想要招揽贤才呢!”
又对杨玥说道,“也是你母亲会调教孩子,才将你们姐弟教的如此优秀!”
罗氏当真喜不自胜起来,杨玥怕她说出别的,抢先自谦道,“弟弟在家时可不会这些,全赖官家慈心、让他去太学中念书,又有林统领因材施教、才有这般成绩。”
禁军乃贵家子弟中的英武骁勇之人,不论是统领王德用、还是两名副总统都是赵祯的心腹之人。
杨玥此时夸林青便是夸赵祯有眼光,杨太妃附和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正是因为咱们官家英明仁善,才会人才辈出啊!”
刘太后爱她忠诚,更爱她这张巧嘴,当下被逗得开怀大笑,还把平日里心爱的金步摇取下来,亲簪到她的头上。
原来宫中嫔妃只知杨太妃深得太后宠爱,却不知是何原因。今日眼见、再联想自己素日如何侍奉凤座上的曹皇后,全都自愧不如。
太后被哄得心情舒畅,不免多吃了几筷。不一会儿,便觉得腹中撑胀难受,起身道,“吃多了,去池边逛逛。我远远便看那里水秋千荡得极好。
咱们平日里难得出来,也去凑凑百姓的热闹!”
说罢,便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池边落座。
不知是太后眼神好,还是杨羡太过引人注目,隔着宽阔的水面,愣是将金明池对岸“勇救摩羯罗”的戏码看得清清楚楚。
杨羡笑语晏晏像只开屏的花孔雀,身旁跟着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娘,一个亭亭玉立,一个活泼可爱。
太后笑问道,“跟着杨大郎的是哪家女娘?”
杨玥不认识郦家之人,罗氏也只见过一面,只杨琬一眼便认出那两人,笑道,“看着像是羡哥儿在洛阳求学时,同窗家的妹妹,他们自小就常在一起玩耍!”
杜充仪爱说笑逗趣,随暧昧道,“那便是青梅竹马咯?这一个温婉、一个明丽,瞧着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看来不用太后帮忙张罗,杨大郎自己便有了好人选。”
自没了尚倾城,宫中嫔妃没了争斗的对象,平日无事可做,便热衷于戏说八卦之事。
随口一句玩笑话,逗的大家发笑,谁也不会当真。
偏罗氏一心想给杨羡找个高门贵女,顿时老大不乐意起来。
强笑道,“素来姻缘讲究结两姓之好,既要看门第,也要看品行,既要遵从父母之言,也要有媒妁之言。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玩耍,哪里能扯得上婚配之事?
朱娘子这话略有不妥,我家是个混小子倒就罢了,可那边是个女娘,万一坏了名节就不好了。”
这话实在说的不中听,杨玥一个劲儿地给母亲使眼色,偏她刚才被太后夸过、正志得意满之际,哪里能注意的到?讲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果然,那些原本对杨羡有意的夫人们,见她如此势利,将相看的念头复又丢开手。
这些倒也罢了,偏惹得一人心中十分不快。
沈家乃汴京望族,沈太夫人是亲封的一品邓国夫人。
若论品级,罗氏只是六品的宜人,不过是因为女儿得宠,位次才稍稍靠前。
若论家世,沈家乃世家大族,杨家只是单薄商贾,更是拍马也难追上。
她原本没看清和杨羡一起的是谁,恰巧随侍的玉蕊眼尖,一眼便认出其中有个郦四娘,赶忙悄悄告诉了她。
见自己心爱的孙媳妇被人如此嫌弃,沈太夫人冷笑一声,道,“杨娘子这话说得极是,小孩子们打打闹闹当不得真,那可是我家的孙媳妇,哪里配的了杨大郎呢!”
话中的讽刺只臊的罗氏老脸通红。
太后没注意到她们的眉眼官司,惊讶道,“素闻沈三郎冷面冷情,连着退了三门婚,这次总算要成家了吗?”
沈太夫人年迈,便是太后问话也不用起身,只欠身恭敬道,“多谢太后娘娘挂念!佛祖保佑,总算让他找到个称心如意。”
又把两人在佛祖前结缘的前后缓缓道来,说得那些家中有后辈姻缘难觅的贵人们颇心动,都打算去兴国寺中拜佛烧香。
杨玥见宫中贵人终于忘了母亲闹出的笑话,陪坐了大半天的她、这才顾上自己酸痛的腰背,没惊动旁人、悄悄退了出来。
到了歇脚的帷帐内,杨玥问跟着前来的罗氏和杨琬,道,“那同窗家的妹妹,到底是谁?”
她记得杨琬提起过那家女娘个个美若天仙,有一个配了新科进士尚不算,竟还有一个配了沈家?
谁料罗氏压根没听懂,只狠狠瞪了杨琬一眼,骂道,“还不是这个没分寸的自作主张!”
原来,因罗氏掌管着一府事务,自也知道家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那次杨羡被打,郦家姊妹匆忙追到杨府,几乎前后脚便有人报了罗氏,当即恼怒的去东小院抓人。
杨琬那日恰在跟前,力劝道,“我瞧着郦家妹妹不错,知书达礼、秀外慧中,配得上羡哥儿呢!”
罗氏大怒,骂道,“你弟弟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咱家一个能用的都没有,若再没有个得力的岳家,得比别人多奋斗二十年!
那家是农乡僻壤来的破落户,不过在樊楼边上卖茶,就算女儿再好,又能给你弟弟带来什么好处?
更何况她哪里好了?哪个好人家的女娘会三更半夜跑到外男家中,还擅闯卧房?真是不知羞耻!”
罗氏推开挡路的杨琬,脚步匆匆、一刻不停,恨不得立刻把勾引自家儿子的人抓住打死。
杨琬却知道,若是今日拦不下罗氏,让她闹出事来,只怕立时就要母子反目!
又不敢硬碰硬,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深劝道,“娘,弟弟说一不二的脾气您也知道,便是您不中意,也不能这个时候冲进去!”
罗氏哪里肯听她的话?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怒气上头之下没连她一起责骂,已经是爱女心切了。
母女两个乱作一团,恰杨树生处理完外务回转迎面碰上,只听了一句便知是何回事。
也挡在罗氏跟前,笑道,“岳母想给找个门当户对的新妇,小婿也深以为然……”
因为杨琬是二婚,杨树生是家奴放籍,两人的婚事没有大张旗鼓,只在家中摆了几桌宴席便算数。虽外人知道的不多,但已是正经上了户籍的夫妻。
罗氏见大女婿赞同,只当来了帮手,道,“既然如此,你正好跟我去抓人!”
因得杨树生则把杨羡视为指路明灯,只要是杨羡喜欢的,除了赞同再不会说别的。
杨琬惊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
杨树生只是淡淡地回望杨琬一眼,又劝罗氏道,“我知岳母生气,恨不得立刻把郦氏女赶出去。
但我与娘子看法一致,就算要发作,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
那郦氏女正得内弟欢心,若此时去母子两个必要争执,他刚挨了一顿板子才几天,伤筋动骨的,若是养不好,以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他,到时岳母能不心疼?”
罗氏生了杨羡,自知他是个倔强的顺毛驴。慢慢停下脚步,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杨树生挥退了跟着的女使仆役,亲自扶着罗氏往回走,道,“反正内弟还年幼,一切等他高中之后再说……”
罗氏素日糊涂,偶尔也精明,狐疑问道,“你不会是在故意拖时间吧?”
杨树生笑道,“怎会?我一心赤城只为咱杨家以后。
咱家本是商贾,靠着修容娘子入宫,岳丈才被封了个闲职,偏又被撤了,以后撑门立户都得靠内弟一人……”
罗氏被说中了心事,才叹道,“我的儿,你说的正是我所想。要是没有个得力的岳家,我羡哥儿得多吃多少苦?”
杨树生又道,“可如今内弟只是个举子,汴京城中的举子不知凡几。
虽咱家有宫中的修容娘子,和那些清贵之家、世家大族比起来,门第还是太单薄。
不如等他高中之后再谈亲事,有了新科进士的名头,也好说话着。”
杨琬和杨树生心意相通,若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劝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玩儿得好……”
罗氏本就恼她招来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听她说话狠狠翻了一眼,柳眉倒竖便要骂人。
杨琬赔笑道,“那郦家怎么想咱们先不管,只说羡哥儿,他真就只当是和邻家妹妹一起玩耍。
本来人事不知,偏母亲这时挑明了窗户纸,便是不懂也懂了,不更随那家心意?”
罗氏恨恨道,“你以后给我看住了,再不准他去那家!”
杨树生和杨琬齐齐点头,却还是敷衍罗氏,背地里在杨羡面前一个字都没提。
谁料今日又被抓了个正着,罗氏恼怒异常,要不是出门在外,恨不得打她一顿。
杨琬心虚不已,躲在杨玥身后,赔笑道,“弟弟向来有主意,我哪里看得住?”
杨玥只觉得头疼,三言两语哄走罗氏,独留下杨琬,问道,“大姐,你说!”
谁料姐妹俩才说了两句,杨羡已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蹲在杨玥跟前撒娇道,“我有事求姐姐,姐姐务必要应下。
你若是不管,我便亲去求太后,反正她还欠我一个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