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久不见阳光的开封府地牢内依旧阴寒彻骨,沈慧照就在这里审了杨羡半晌。
沈慧照才走,杨羡便开始嫌弃起周围污糟的环境来。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厚厚的用来取暖的茅草全扒拉到一旁,直至露出下面颜色不明的大块砖石。
一名开封府的差役领着郦乐善前来时,杨羡正干的热火朝天,见状微微一愣。
郦乐善也是哭笑不得道,“都到这步田地了,你竟还有闲工夫嫌弃这个?”
差役碍于沈大人的面子,才强自把吐槽之言咽回肚中、只当做的没看见。
躬身对郦乐善道,“娘子安心说话,我先去外面等着。”
郦乐善回身行礼,又忙塞了一锭银子才目送差役离去。
杨羡丢开被他当作扫把的床板,吃惊道,“五妹妹,牢房内气味难闻至极,你来这里做什么?”
乐善还未说话,眼泪已先一步顺着脸颊簌簌而落,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斥怪道,
“你说我来做什么?眼看着就要秋闱了,偏偏不能老实的待几天,还惹出这等祸事来!
三哥哥来告知消息时,家中人都吓坏了。四姐姐带我在门口求了沈大人许久,他才同意我进来。
你说说你,打架便罢了,怎就如此不小心?白白给人个诬陷你的机会。”
杨羡一愣。
莫说刚才来提审他的沈慧照,便是自家母亲和姐姐,也觉得是他下手没个轻重,这才误杀了人。
“五妹妹,你相信不是我杀的人?”杨羡问道。
乐善顾不上拭去滑落的眼泪,攥住杨羡伸过来的大手,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杨衙内最是有一说一之人。
若是你打死的,早自己去开封府投案了,还用等别人来抓?”
杨羡只觉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弃恶从善这么多年,到头来相信自己的还只有一个五娘!
郦乐善见他不说话,赶忙擦干眼泪,将挎在臂弯的包裹塞到杨羡手中。
道,“还不知你得在此处待上几日,我给你带了些吃的用的,先凑合着用。你看看还缺什么,明日我再送来!”
杨羡粗略翻了一翻,想将包裹放下,环顾四周却实在找不出个干净的地方,只能搂在怀中。
笑道,“别等明日了,现在就去找你将来的四姐夫给我要张床来…”
他似是也觉得自己要求有些难为人,改口道,“或者一张干净的床板也行,刚才那个脏的都发霉了,还有这堆草里也不知有没有虱子,我怎得就浑身发痒呢?”
乐善气得捶了他一下,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在意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虱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快跟我说说,该如何帮你出去,竟只在乎这些……”
她话到此处觉得气恼,又重重打了杨羡几下。
杨羡忙向后退了几步,怪叫道,“快别碰我,说不得真的有虱子,再跳到你身上可好?!”
只把乐善气的要骂人,杨羡见她恢复以往横眉冷目的模样,才笑道,“还是这样的五妹妹更面善些!”
见这人火烧眉毛了还没个正形,乐善掉头便要走。
杨羡忙又伸手拉住,讪笑道,“那天发生的所有经过,我方才已尽数告知沈大人,妹妹别慌,只管回去等消息便是。”
“你疯了,你可知那薛嗣祖是何人?他是大理寺卿薛光的独子,薛光又是沈大人的恩师。
即便亲疏有别,也是他与薛家更为亲近,你怎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杨羡轻笑安慰道,“你莫怕,我与薛嗣祖争执之时,几位同窗都在现场,还有许夫子。
他们将我与他拉开时,薛嗣祖不仅声若洪钟,还想当着夫子的面打还于我,哪有将死的模样?”
他重重握着郦乐善的柔荑,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乐善也将目光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还想说话。
杨羡又道,“那可是‘沈阎王’,最是明察秋毫的。若这样都能赖到我身上,当真是没天理了。”
无论如何,郦乐善竟再没从杨羡口中问出些别的,只得郁闷出了府牢。
沈慧照与郦好德正在门口等她,郦好德焦急的迎上来问道,“可问出些别的?”
方才沈慧照已将案情与她二人透了底,薛大人仅有这一子,突然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伤心欲绝,坚决不许仵作验尸。
若是杨羡没有别的证据,只怕一个误杀的罪名跑不了。
郦乐善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闷闷的摇了摇头。
郦好德已是六神无主,道,“这该如何是好?”
复又哀求沈慧照道,“三哥,你帮帮杨哥哥,好不好?”
沈慧照只觉“杨哥哥”三字格外刺耳,不由得冷下神情,道,“因得两家沾亲,我已呈请陛下回避,估计稍后换主审官的旨意便会下来。
只要他没杀人,不论审案的是开封府的哪位推官,当不会冤枉了他!”
这样冷淡的神情,郦好德几乎天天都能见到,倒也没觉得怎样。
反而郦乐善一把拽过自家姐姐,忍不住的冷笑道,“瞧瞧,到底是刚正不阿的沈大人,果然法不容情,领教了!”
六福斋内,无暇顾及生意的郦娘子在屋内急得团团转。
见郦好德与郦乐善下了马车进门,急切问道,“如何了?上公堂了没?挨板子了没?”
郦乐善似是在想心事,竟没听见郦娘子的话。
郦好德笑着扶她回去,道,“那是开封府的大堂,三哥又是位好官,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打板子呢?”
郦娘子头也不抬的回道,“你还没嫁过去,如今便和他一条心了,什么亲娘亲妹妹都不管,一心只扑在那‘沈阎王’身上。
哦,不会不分青红皂白?那上次羡哥儿的二十板子是狗打的不成?”
郦好德碰了个没趣,同等在厅上的郦康宁上前拉着郦娘子坐下,劝道。
“娘,管他是谁打的,反正不是四妹妹打的,您冲她发什么脾气呢?”
郦乐善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这次真没打板子,他在开封府的大牢里好着呢。
还嫌弃那牢房里有虱子,非缠闹着让给他送张新床,我看他是沉着的要疯了?”
不止郦娘子,便是郦康宁也被杨羡的反应惊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郦寿华无奈的摇了摇头,复又问郦好德道,“好妹妹,你去找沈大人,他是如何说的?”
郦好德道,“我今日问了三哥,他说因与案子双方皆有亲故,已上书请辞回避。
可宫里的修容娘子说杨哥哥定是被无辜构陷,相信沈大人铁面无私,不会被私情所扰,求着官家应允仍由他审理。
三哥说只今日能见这一面,从明日起咱家的人就一概不能见了。估么着是怕有人说他徇私…”
郦娘子冷哼一声道,“光不见咱家的人有何用?倒是连薛家的人都别见才好。
小五,明日我就准备张新床,你亲送去开封府的大牢里,咱们多塞些银子,我就不信还有不见钱眼开的!”
郦乐善却又出了神。
“小五?”
见她不回应,郦康宁轻轻推了她一把。
谁料郦乐善却道,“二姐姐怎没回家来?”
自打郦福慧重回范家,掌家之权便交到她手上,有时范翁连外面的生意都要问她一二,倒忙得连娘家都少回了。
郦寿华道,“二妹妹与妹夫午时过后回来了一趟,入夜前娘说娇娇年幼走不得夜路,便又急赶了他们回去。”
郦乐善道,“我记得范家有好几个镖局,里面的镖师个个都身手不凡?”
郦康宁点头,狐疑道,“你问这个作甚?”
乐善笑道,“哎呀,我有一要紧事得去求求二姐姐,还得麻烦姐姐们与我同去,帮着一起说和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