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阳光分外毒辣,街上行人廖廖,不是回家避暑,就是躲在街边的屋檐之下乘凉。
三个满头大汗的少年伫立在街头大树的阴影之中,一个气喘吁吁,另外两个在一旁好言相劝。
杨羡对依旧恼怒憋气的吴三郎说道,“我知你吴家在洛阳势大,不惧得罪几个宵小,况且此事也并非你的过错…”
吴三郎又羞又恼、又气又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虽然年龄比杨羡和郦梵稍大一些,但是从小在家中溺爱之下长大,何时曾受过这般委屈?
带着哭腔抢白道,“那你为何阻拦我?你都不帮我。”
杨羡虽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深知吴三郎的为人,定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发如此大的脾气。
“我阻拦你自是事出有因,你方才可听见我称呼他什么了?”杨羡柔声安慰,并再次问道。
郦梵见吴三郎只顾生气,开口问道:“天使。你称他为天使,可究竟何为天使?”
杨羡叹气道:“乃是天子的使者。这下明白我为何急忙拉你们出来了吧?”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就连气愤不已的吴三郎也沉默下来。
杨羡继续说道,“那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平民百姓也惹不起,说不得白白挨一顿好打不算,还会给家里招来灾祸哩。
你吴家虽富庶一方,可又怎样?就是你那在登州任知府的族叔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称一声“大人”!”
吴三郎依旧不信,“你唬我吧?你怎么知道他是……?”他不敢明言,只是指了指天上。
但一想起之前的事又开始着恼,“就算是……又怎样,就能仗势欺人吗?”
杨羡赶忙安抚他,“他仗势欺人肯定不对!可如今麻烦找上了门,咱们惹不起就得赶紧躲开,要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要用美玉去碰瓦砾呢?”
郦梵觉得杨羡说的十分有理,但奇怪事情为何会有这样的走向。于是问道,“可究竟为何呢?总不会平白无故就如此吧。”
吴三郎委屈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抽噎着说道:“他欺负人,我也没招惹他,他就蛮横无理,先推我又抢东西,还拿……拿银子砸人,跟谁没钱似的……”
杨羡见他哭得可怜,突然忆起前世自己被杨德茂无故殴打时,最渴望的就是有人能理解自己的委屈。
然而母亲虽与父亲对抗护着自己,私底下却仍认为自己有错在先,只有岳母会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没错。
想到这些,杨羡不禁叹气道,“我们自然相信你的为人,你平时与人争吵都不曾,怎么会无故得罪人呢?我知道你委屈,也想帮你出气,可实在是……”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郦梵见两人只差对着抹眼泪,试图转移话题道,“诶,大姐夫说有小厮跟着你的,怎么这会儿就你一个,他呢?”
“我让他先送一份荷叶碧露回家去,我娘也喜爱吃这个。”吴三郎擦掉眼泪,低声说道。
“他刚离开,那人就进来了,我就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真真气煞人!”
吴三郎话说的颠三倒四,可见真气的不轻,但杨羡却从中猜出两人结怨的根由,恐怕为的就是这一眼。
许是因为读书过多,也许是天生体质较弱,吴三郎的眼睛有些不太好。
距离近时倒还无妨,但凡稍远一些就得眯起眼睛看人。
宦官从生到死都在宫中劳作,身体残缺又遭人轻视,难免格外敏感,对尊严格外看重。
吴三郎眯起眼睛无意的一瞥,恐怕在他看来就是**裸的蔑视。
若那人是宫中贵人或朝中权贵,或许他会忍上一忍。可偏偏吴三郎只是个街边的少年,他自然不能白白受着,发泄出来也能散散在内宫积攒的闲气。
杨羡明白吴三郎委屈,却也别无他法。
今日是郦家的好日子,还等着他们开席,三人自不能在此无休止的耽搁下去。不然吴十一郎恐要亲自来寻,到时只怕又要再生波澜。
刚刚出门时他们并没有直接上车,怕五娘那个爆碳性子、压制不住再惹出祸来,而是拐了别的方向。
此时马车停在刘娘子点心铺的另一侧,若是此时经过恐又与那人碰面没完没了。于是杨羡远远地朝马车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接人。
五娘还不知发生何事,正掀开窗帘朝这边张望。见杨羡挥手,忙嘱咐车夫前来。
经过刘娘子的点心铺时,正巧中年男人从店里心满意足的出来,恰与五娘四目相对。
店里的纷争五娘虽没亲见,却看到三个兄长拉拉扯扯出来。再瞧店里空空荡荡只他一个客人,想也没甚好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要是一般人,别说是被小姑娘白一眼,就算被说几句也只会觉得她不懂事,最多回以白眼。
可面前这人要是个心胸宽广的主,方才也不会以大欺小跟吴三郎个半大的孩子斗气。
他心中恼怒、面上却笑得柔和,说出的话阴狠又恶毒,“好个可爱的小女娘,不知摔得头破血流时还会不会如此可爱。”说着轻拍马身两下。
五娘只觉得莫名其妙,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道:“快些走,真晦气!”
车夫闻言,本就拽着缰绳的手又用力几分,催促马匹向前,谁知才走了两步,温顺的马儿却明显焦躁起来。
车夫试图安抚,没想到马反而愈加狂躁,扬起马蹄就要踹人。
车夫急忙冲着车厢大喊:“五娘子快出来,这马似是受惊了!”
马儿发狂,后面的车厢里又岂能安稳?五娘被颠的东倒西歪,还未出声问询,就听见车夫喊她赶紧下车。
说话间,惊马扬蹄便朝前狂奔,堪堪把五娘从车窗里甩了下来。
车夫还没察觉五娘已经掉了出来,只当她还在上面,惊慌失措地边追边喊:“五娘子!一定要抓紧啊,千万抓紧!!”
杨羡三人听见动静,齐齐看了过来,只一眼就惊得肝胆俱裂。
郦梵反应最快看的也清,迅速朝趴在地上的妹妹跑去,害怕她被车压到。
杨羡却没看见车后有人,只当五娘来不及出来,便朝着疾驰而来的马车迎面飞身扑上,堪堪才抓紧缰绳。
抬头就见吴三郎似是吓傻了,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马车正朝他疾驰,眼看就要撞上。
“三郎!快躲开!”杨羡大喊,可吴三郎竟纹丝不动。
马儿平时温顺,受惊时却狂躁异常。硬拉是拉不住的,杨羡拽住单侧缰绳,几乎使尽力气朝后拉,才堪堪让它向左偏了半寸。
惊马未停,拉着车厢呼啸而去,在街角转弯时杨羡惊惶回望,只见吴三郎摔倒在地,身下似有液体流出渐渐洇湿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