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吴宅
自吴十一郎再度一病不起,吴家便愁云惨淡,上下皆心急如焚。
吴父已然遍请城中名医,然而面对吴十一郎的病症,众医皆是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只得又求到杨羡处,盼他能从宫中请来太医,救一救吴十一郎。
杨羡记得前世吴十一郎就于二十岁上亡故,左右今次也难以更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说来也巧,杨母罗氏月前恰寄来家书一封。信中提及,原来宫中常为杨太妃诊脉的太医年岁渐长,有意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出宫荣养,杨玥传出口信希望家中能代为安置。
罗氏便安排人手,将这位太医及其家眷送回杨家祖宅之地—颖阳,嘱托族中妥善照顾。
能在宫中活到出宫荣养年纪之人,皆是医术高超、为人机警之人,又为杨太妃诊治多年。
杨羡信的过他,便即刻修书一封,命杨树生回颖阳老宅,务必请那位太医前来救命。
杨羡又于吴父解释道,“其实若是想从宫中请太医,并非请不出来。曹皇后虽于宫规一事上较为严苛,可若是真心求到她跟前,也能酌情体谅。
只是汴京与洛阳相隔甚远,太医身份金贵,经不起长途颠簸,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二十天。
颖阳则不同,与洛阳相隔不足百里,快马加鞭,六七日便可请他回来。”
此时的吴家,一边四处寻医问药,一边无奈地劝吴十一郎与郦大娘子和离。
他们并非舍得了郦寿华,实在是对医之一事已不抱希望,即便已设法请来太医,也只怕是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吴家尊长的话,吴十一郎无不听从,唯独和离一事,他却誓死不依。言道若要他和离,宁愿一死了之。
郦大娘子与吴十一郎素来鹣鲽情深、恩爱非常,怎舍得就此分离?可眼看官人性命垂危,又被翁姑苦苦相求,只得忍痛答应。
郦大娘子强忍悲痛劝道,“官人不必舍不得我,需得保住性命才能谈将来。
和离之后,官人自去三清观中出家,我便搬到天池山下居住。官人若想我,就下山来看我,我若思念官人,便上山拜谒真人。可好?”
不过短短十日,曾经风采翩翩、掷果盈车的吴十一郎,已身形消瘦得如同一把枯骨,躺在被褥之中直要辨不出人形。
他每日昏睡时多、清醒时少,眼看就要撒手人寰。郦大娘子不禁悲从中来,声音哽咽。
吴十一郎难得在白日里醒来,本想与娘子说几句贴心话,哪料却听到这个?强忍泪意笑道。
“想是双亲逼迫良久,不然娘子定不会与我说这话。
我与娘子年少结发,自成亲那日起便早知会有今日生离死别。我已有准备,娘子也不必过度伤怀。
若我死后,娘子定要再寻一家,找个才情品性都远胜于我之人,否则纵是相隔冥漠,英灵也不免报恨衔怨。
家中祖传的珍珠帐,我已秉明父母日后随你家去,得有它在、娘子定能岁岁无虞矣。”
郦大娘子听出丈夫已有死志,哭着说道,“官人,保命要紧啊!哪怕日后再无夫妻之名,亦无夫妻之实,又有甚要紧?
只要你我心在一处,纵使相隔天涯海角,也依旧是对恩爱夫妻。
官人放心,我若归家绝不另嫁。待官人百年之后也要与你同穴,再续夫妻前缘。”
吴十一郎只是摇头,“我不舍娘子,哪怕只活一日,也想与你做对恩爱的夫妻。三清观中岁月再长,若无娘子陪伴身侧,每分每秒也是煎熬。
娘子休要再提和离之事,不论今生还有多久,我都只能是娘子的官人!”
言罢,不论郦大娘子再如何劝说,吴十一郎只闭口不言。吴家尊长拗不过他,也不敢太过逼迫。
又过了几日,杨树生终于请的太医前来,他却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一月之期转瞬即逝,只余十日不到,吴十一郎已是弥留之际、昏昏沉沉再也不曾醒来。
吴家尊长再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六神无主、悲痛欲绝,只顾哭的肝肠寸断。
郦大娘子深知事情紧急,再容不得犹豫。当机立断亲手写下和离书,握住自家官人枯瘦干瘪的右手郑重按下指印。
随后,命家中仆役套车,将吴十一郎包裹严实,抬上同样铺着厚厚被褥燃着火盆的马车,径直朝天池山而去。
洛阳城外·天池山上
平日里香火鼎盛的三清观,今日却大门紧闭。任凭心急如焚的郦大娘子如何叩门,门内都毫无回应。
只得命人四处打探,仆役们在山下一番打探后,回禀山民皆说见观中道长一早便出了门,并不知他何时归来。
她便知道、这老道定是故意躲出去了。
郦大娘子在郦家姊妹中年龄最长,自父亲早逝后,弟妹年幼、母亲娇弱,历经族中亲眷上门欺凌之事。虽被吴十一郎宠爱疼惜多年,骨子里仍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娘。
她既已下定决心要救官人,哪怕豁出性命也绝不更改。
于是,她先命人在山下租了一户农家,妥善安置好吴十一郎后,便不顾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毅然跪在三清观门前,一步也不再离开。
跟随而来的女使苦劝半日未果,无奈之下,只得从仆役中找出一擅骑射之人,快马加鞭赶回洛阳求援。
第二日一早,郦家与吴家几位尊长都赶来三清观,只见郦大娘子已在寒风中冻了一夜,浑身冰凉、搀都搀不起来。
吴家尊长痛哭流涕,郦娘子亦是哭求道,“知你与大女婿情深义重,但若要救人只能劝他回心转意,心甘情愿的签下和离书才行。他不同意、你纵使跪死也是徒劳。
观中道长又不在,岂不是白做给瞎子瞧?别到时候那个没救下,再搭上一个你。可叫为娘的如何是好啊!”
郦大娘子被冻得青紫,却依然咬牙不肯起身。
第三日,吴家尊长前往农家,试图劝说似是回光返照的吴十一郎。已经哭干眼泪的郦娘子仍陪在女儿身旁。
两日水米未进的郦大娘子,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救人之念在苦苦支撑。
郦家众姊妹此时也到了三清观前,陪站在姐姐身侧。
五娘见姐姐似就要这样追随大姐夫而去,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戾气,突然抽出篝火中的火把,点燃了三清观门前挂着无数大红布条的神树,又将剩余的火把尽数扔向山门。
口中骂道,“我把你这见死不救的破道观全烧掉!如此铁石心肠,还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众人皆拦她不及,郦大娘子又惊又气,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郦娘子搂着已说不出话的大女儿,骂五娘道,“你这无法无天的孽障,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胆大妄为!”
郦家姐妹与跟来的仆妇随从急忙四散灭火,只有五娘梗着脖子回道,“反正他也不愿出来,我就烧得他不得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