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吴两家以往因儿女亲事,来往极为频繁。
今日你来我家品茗,明日我去你家看戏,不论相约上香、出门逛街,一个月至少走动七八回,可谓有来有往、亲近无比。
但自从两家和离之后,就少有来往。吴家那边三节六礼倒是照常送,算是郦家单方面断了联系。
郦娘子也曾私下劝过大女儿,道,“虽你与十一郎和离,可往日你翁姑对你、对我们家着实不错。
就算做不成儿媳,便是当门亲戚走动也可以,免得外人说你铁石心肠。”
郦大娘寿华默不作声,下次仍是拒了吴家的礼。
郦三娘康宁知道姐姐的心思,背地里劝母亲道,“娘不要这么说姐姐,她其实心中难受着呢。
大姐夫……吴十一郎君要保住性命,必得真心实意入那三清观中才行。他从前宁死也不肯写那和离书,为何后来又肯了?
我不相信以他的人品会因怕死改了主意,必有些不得已的缘故。
姐姐也定是如此猜测,才会与吴家断了往来。若还当做亲戚、亲亲热热地走动,万一那老道以为咱们哄他,再把吴十一郎君撵出来,岂不是白害了他的性命?
再者姐姐心里惦记着吴十一郎君,见面难免伤心,还不如不见,也好早些断了姐姐的念头。”
从那以后,连郦娘子都不肯收吴家的礼了。
今日吴家上门,又所为何事?
虽断了往来,却又不是结仇,更无人到了跟前却闭门谢客的道理。
郦娘子忙唤人去请,除却三娘,其余人皆避回房中。
来的却是吴三郎。
郦家众人除却郦梵都许久不曾见他,以往阳光开朗的少年经此变故,也变得成熟稳重了不少。
他进门行礼后,恭敬地朝郦娘子说道,“家中长辈听闻今日有人在店中闹事,吩咐小侄前去调停。
小侄去时人已经散了,就去文源书院中细细查问,那几人说是听了些别人的闲话、才会到店中闹事。
长辈们知道后十分恼怒,便将此事告到提举学事司,提举大人看中学子们的品格,核实清楚后便取消了他们这一届解试的资格。
这都是因我吴家之故,才为郦家大姐姐招来烦恼,还请骊伯母代为收下赔礼!”
他身后庭院之中果然站着一队下人,捧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礼盒。
郦娘子不收他的礼,也深觉此事不妥。忙劝道,“三郎,不过些许口舌之争,我这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并没有吃亏,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吴三郎摇头道,“伯母这边算了,可我吴家却没有如此宽宏大量。
若当做没听见由得他们放肆,岂不让人觉得我吴家软弱可欺?说不得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以往的吴三郎,闲散、天真、与人为善,整日挂着一张笑脸,让人心生亲近。
谁也没料到他冷下脸来竟是如今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不禁万般感慨。
郦娘子劝他不住,便想使人去把郦梵叫来。
郦三娘见状,率先开口道,“三哥哥,明年就是解试之年,若是错过还要再等三年,那就是五年。
学子们苦读,家中也供得辛苦,人生短短数十载,有几个五年可以蹉跎,万不要因为些许小事就坏了别人的人生大事。”
吴三郎看着说话的郦三娘,忽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也是这点笑意让对他倍觉陌生的郦三娘又看到曾经的三哥哥。
吴三郎道,“三妹妹还是如此心善,可此事不应只看这些。
学子们为何苦读,难道是因为喜欢?自是为了出人头地。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若不冲着为官做宰,哪个会去读书?
可他们只因闲来无事听来的几句闲言碎语,就跑到别人家中讨论女娘的私事,可见是个无德的小人。
既惹得琼奴妹妹动怒,不仅不立刻低头认错,反而试图倒打一耙,将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便知其品性卑劣。
骊伯母说请,他们竟也坦然接受几十文小钱的便宜,是谓见利忘义。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如此无德之人若真的考中,怕不是贪赃枉法、就是为祸一方。
就算读书不是为了做官,也要知理守理。既然哪个都做不到,可见他们的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如此做也是为了让他们早早认清所犯之错。三妹妹不夸我就罢了,怎么反而还说我做的不对呢?”
以前的吴三郎,见到郦三娘除了说些傻话、就是对着她傻笑,头回讲出如此长篇大论的道理,将素来伶牙俐齿的郦三娘说得哑口无言。
郦大娘子在屏风后听到此处,说道,“三郎君实不必如此,既然两家已经和离,前尘往事皆如尘烟散去。若因我家之事劳你家如此兴师动众,只会令我徒增烦恼。”
吴三郎这才知道屏风后面还有个她,沉默半晌后道,“听郦大姐姐声音如旧,想来过得还不错,小弟与家中父母皆可心下稍安。
正如大姐姐所言,前尘往事皆如过眼云烟,小弟实不必前来禀告,图惹骊伯母与各位姐妹心烦。
以后定不会如此了。”
说完,吩咐仆下将带来的礼品悉数放下,不顾郦娘子的阻拦,转身离去了。
郦三娘喃喃地问道,“他说'以后定不会如此',是不会再管咱家的事,还是说管了以后不会再告知我们?”
可这个答案,估计只有离去的吴三郎才知道了。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眼已到了解试之年,俗称“秋闱”。
解试由各路州府集中举行,京西路河南府的州府所在正是洛阳。
考试定在八月十五。
自进入八月,洛阳城中书生模样打扮的外乡人就越来越多。不仅州府衙门附近的旅店住满了人,就连六福斋中都住了一些打地铺的穷学子。
本来这次夫子们不许杨羡和郦梵去考试,说他们年纪小,可以再读上三年、积累些文章阅历再下场,必能一举夺魁。
郦娘子觉得夫子所言甚有道理,杨羡、郦梵两人也如常上学,并无用心备考。
偏那日五娘调侃琼奴的话不晓得怎么被郦梵知道了,也知道娘说等他中举后就安排与琼奴成亲一事,突然便改口说要应试。
他说不为一次考中,只想去感受一下考场氛围,免得三年后头次登场太紧张,影响临场发挥。
夫子们听到这理由,不置可否,便随他去了。郦娘子更是无所谓,她本就不大做儿子的主,更何况是她不懂得学问之事。
只五娘偷偷背着琼奴和姐姐们嘀咕,“别是哥哥着急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