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迎春花开得正盛,丽婷轩中风景正美。
范母考虑到郦家姐妹初来乍到,想必许多生活物品都未置办齐全,便吩咐女使们捧来诸多女子常用之物,让她们挑选。
一时间,庭院里站满了人,闹闹哄哄。
骊二娘近来心情不佳,人多便觉烦躁,况且她正要姐妹商议如何整治范良翰,便挥手示意女使们放下东西离开。
不料郦三娘却按住了姐姐的手,嫣然一笑。
骊二娘满心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郦三娘抿唇笑道,“前些日子,我在书上看到一则笑话,虽说有趣,但颇为粗鄙,我怕说出来污了姐姐们的耳朵,便一直留着自己偷着乐。”
郦大娘虽不明白三妹妹为何突然提起笑话,但深知她此举必有缘由,便配合着说道。
“就你这性子,若是憋着不讲,迟早要憋出病来,还是讲吧。”
即便骊二娘反应迟钝,此时也明白了妹妹的意图,也催促道,“讲!”
郦三娘起身整理一下衣袖,娓娓讲来。
“这万物之微,莫如蝼蚁蚊虫。有一日啊,它们竟辨了起来,蚂蚁曰,吾虽微小、出入却有君臣之仪,遇有食物、必然能彼此贡献,若论忠孝之道、我当居长。
苍蝇不服气了,好虽好、却没我会享受,不论皇宫禁苑、豪家私宅,大摆宴息之时、我便可穿堂而入、坦然享受,我合居长。
蚊子听罢、不以为然道,二公虽忠孝富贵、却不如我风流快活也…”
她边说边绕着两位姐姐踱步,此时已站在廊下台阶之上,神情冷淡,目光扫向庭院中十几个捧着托盘的女使。
郦大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察觉到了异样,挑眉问道,“怎么讲?”
郦三娘轻挥衣袖,拾阶而下,边走边讲,所到之处、女使们纷纷行礼避让。
只听她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一字一句地说道,
“…更深夜静,椒房香闺,任我来去自由。凭她是什么王妃娘娘、巾帼峨眉,只择馨香软美之处而叮之……”
此时,女使中只有最后一排的两人,既不避让,也不抬头看人。
“……饱所欲而后止。蝇与蚁闻言,一齐痛骂起来,”
她在这两人面前停下脚步,话音也戛然而止。那二人不知何故,便抬头看向她。
郦三娘掌风凌厉,一巴掌打在二人脸上,骂道,“看你个嘴子廉廉尖尖的、得恁地好色!”
那二人被打,当即摔掉手中所捧之物,气势汹汹地怒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伯父是谁?别说看你一眼,就是抢你去做妾,也是你祖坟冒青烟了。惹了我,有你郦家好果子吃!”
说着竟扬起巴掌,似是要掌掴郦三娘
廊下的郦家姐妹才知这二人竟是男子假扮,高呼道,“来人,拿下!”
可有管家在外面,人哪能立时进来?
郦三娘见他们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愈加张狂,冷笑一声,道,“那还真要请教一下你伯父是何人,说不得要去御史台告上一状,竟敢抢士族女子入门做妾,真是好教养、好官威!
你光天化日之下假扮女子,私窥良家,还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卑鄙下贱、无耻丧心。
若不服,咱们就去登闻鼓院辩个清楚,看看这大宋还有没有王法!”
这二人本以为小娘子腼腆害羞,即便发现他们的行径,也会碍于名声而不敢声张。
见她面对男子威慑、仍不怕不求,才知郦家女眷如此厉害,顿时气势全无,连声求饶,“不敢,不敢!”
门外的范府管家听到这里,才带人冲了进来,按下二人,赔礼道,“几位娘子受惊了!”
骊二娘质问道,“谁放他们进来的?你们都是死人吗?喊了半天、为何不应!”
管家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地认错。
骊二娘这会儿已认出这二人是谁,冷笑道,“他们不是爱扮女人吗?给我拿住了,就这副模样送到开封府去,让他们扮个够!”
郦大娘在妹妹耳边轻声劝道,“毕竟此事涉及女眷清誉,不宜声张。
若就此将他们押出去被人看见,外人定会传得比这难听十倍,届时岂不让长辈埋怨?”
管家不知郦大娘在劝妹妹,还以为她是在火上浇油,急忙讨饶道,“娘子,还请手下留情,这是郎君的好友,需得给他留些颜面……”
骊二娘听了姐姐的话,知此事不宜闹大,否则对自家姐妹的名声也有损害。
可她本就不想放过,再听管家一说更为恼怒,“主人家认、才是客人,不认、就是淫贼,便是打死也不为过!
官人就是被这些人给带累坏了,哪里还用得着什么颜面!”
她又命人痛打这二人,管家不敢阻拦,便悄悄示意仆役们放水。动作之间那二人狠狠挨了几下,才慌忙夺门逃走。
此举可把骊二娘气坏了,她大骂一群蠢货,这么多人竟连两个书生都拿不住。
郦三娘见姐姐气得不行,便回身劝道,“到底是二姐夫的朋友,若真把他们拿下送到官府,范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吓唬一下算了。”
管家听到后,感激涕零道,“多谢娘子美言,小的以后定会看紧门户……”
放跑了贼人,骊二娘本就气愤不已,见管家还敢辩解,竟似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便沉声训斥道。
“郎君们进府自有小厮带路,应去外院。为何会到内宅女眷之处?
跟着的是谁,怎么领的路?见他们行为不检为何不劝阻!
竟任由他们闯到这里,这就是咱范家的规矩?”
仆役们皆垂头肃目、不敢出声,有一平时极有眼色的、悄悄朝管家瞥了一眼,被站在台阶之上的骊二娘看了个清楚,当即瞪了过去。
“这……这小的实在是劝不住。”管家见矛头指向自己,立时跪倒在地。
“哼!就算劝不住,也该速速来报,居然还任由他们扮作女使!衣服是从哪儿来的,谁给的便利?”
骊二娘冷哼一声,院子里又“噗通”一声跪下两个女使,也偷偷去瞧管家。
这下骊二娘再也不顾管家的连声求饶,呵斥道,“想来这定不是第一次,才能如此熟练行事,以前还不知有多少荒唐事被你瞒下。若是任由此风渐长,范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现在连外男都敢随意出现在我面前,说不得改日贼人也会被你引进门来。
来人,给我狠狠打这吃里爬外的东西!”
平日里范娘子管家,骊二娘从不置喙一句,可她今日发起火来,谁敢耽搁?当即便拉来板子、长凳,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也有趁人不察,悄悄去将此事禀告给了范母。
那边范娘子正为郦家姊妹前来规劝骊二娘而高兴,忽听下人来报,顿时气得半死。
她骂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又骂管家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惹是生非,当即呵斥来报信之人。
“这还用得着来报我?就让二娘狠狠打,打死了事!
打完了如果没死、就撵到城外庄子上种地去!如此没有眼力见儿,还做的什么管家。”
管家翘首以盼主母来救,谁料直到打完也没见到人来。等被抬回到下房,更是听说连管家的职位都被革去,已悔之晚矣。
等人都离去,只剩下姐妹三人时,强撑着的骊二娘再也忍不住,哭道,
“只今日这一遭,姐姐妹妹便知我在范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叫我如何忍得下去!”
见她如此伤心,郦家姊妹也心酸不已。
郦三娘紧紧搂着姐姐,安慰道,“忍是要忍的,可既然我们来了,以后宁叫他忍,也绝不让你再忍。”
泪眼朦胧的骊二娘不明白妹妹的意思,疑惑地抬起双眸。
一旁的郦大娘道,“本以为你们夫妻间只是小打小闹,谁料二妹夫竟荒唐至此,范家也如此糊涂。
这也是我的不是,竟忘了自古败家忘身的、不过酒色财气罢了。
因那酒色二字、轻则引来口舌是非,重则吃了杀人官司的,人世间不知有多少。
妹夫年纪轻,血气未定、更宜修身养性、远离祸端。若是一味放纵、只怕日后会引来祸事。”
骊二娘哽咽问道,“那姐姐、我该如何?”
郦大娘与郦三娘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默契。
郦三娘为姐姐擦干眼泪,笑道,“去病根并不难,就怕姐姐舍不得。”
骊二娘想起今日丑事就气得牙痒,恨不得立时咬下范良翰二两肉来,从牙间挤出几个字来。
“舍得,怎么舍不得?”
郦三娘将咬牙切齿的骊二娘扶稳坐好,坏笑道,“如此甚好,只要姐姐肯依我,不出半年,便能让他成为一个服服帖帖、知错能改的好郎君。
只求姐姐一件事,别等日后气消了,再来骂我促狭就行。”
此时、范家外院的花厅中,范良翰还浑然不知大祸将至,正歪缠着柴安,求他想办法让骊二娘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