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杨玥已升至婕妤,家中女眷每月皆可入宫探望。昨日范良翰派人来请时,杨母罗氏恰带着两个女儿进宫拜见。
母女三人先去拜见皇后,才去杨玥居住的毓粹宫。茶过三旬屏退宫人,几人围坐一起闲话家常。
女眷们被拘在后宅,所靠只有前院的男人,杨德茂不堪托付、话题自然绕到了杨羡身上。
提及杨羡,杨玥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羡哥儿如今已长大成人,可他朋友众多、难免有一二贪杯好色之徒,母亲需得留意,莫让他们把人给带累坏了。”
杨琬笑道,“娘子竟不用担心他这个,羡哥儿还没开窍呢。
我曾于娘子说过,在洛阳识得一户姓郦的人家,家中五个女儿个个貌若天仙。
可羡哥儿整日却只知和两个小妹妹玩耍,全不在意几个长成的姐姐。”
杨玥听了十分好奇,问道,“貌若天仙,有多貌美?”
“说句僭越的话,宫中最美者不过那位,官家也因此才宠爱有加。”
杨琬伸出手指轻指向南方向,嗤笑道,“但即便是郦家最不出挑的妹妹,也要比她美上三分。如今那位在宫中已是占尽春色,娘子难免独木难支,不如……”
“罢罢,姐姐莫要如此。”杨玥轻叹一声,神情疲惫。
“我尚且如履薄冰,更何况小门小户的姑娘,竟还是别想这个,让她们在外面找一知心人、好好过日子吧。”
罗氏见杨玥虽贵气逼人,但比上月见面时又消瘦一分。
前世因得杨羡不学无术,她只能托女儿为杨德茂谋来一官半职,也是指望他能在前朝为官,可以助力后宫的杨玥。
可今次杨羡读书上进,她反倒不希望杨德茂再进一步,恨不得将他现有的官职也撸个干净。
见杨玥伤怀,罗氏更痛恨杨德茂短视、害惨了三个女儿。
她心中难受,眼泪难免湿了眼眶,又怕女儿看到忧心,只得强忍着泪水劝慰道,“娘子莫要伤心,眼瞧着羡哥儿读书读出了名堂,往后出仕入相也能成为臂膀,好让娘子松快些。”
杨羡在太学中读书、日渐进益,赵祯某日想起垂问,庄夫子不善言辞,简单夸赞了几句犹觉得不够,便呈上杨羡的功课。
言道,“这是他这旬的功课,虽算不得上佳,但官家一看便知其深浅,比下臣说多少句都明白。”
赵祯接过、先是赞了一句“好字”,才细看内容。竟发觉不止遣词造句言简意赅,而且条条句句皆言之有物,若不是知道他还在太学读书,简直会以为是哪位老吏的手笔。
又看他的诗词歌赋、更是张扬漂亮。
官家爱才、心中不免欢喜,又多去了杨玥宫中几趟。
杨玥想起此事,笑道,“正是呢,昨日听官家夸赞他文章、诗词、明经、明法样样都好,我也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呢。
若是哪日大事落地,才真是称心如意呢。
只是我在宫中不得方便,还望娘和姐姐们在外面时常记挂。”
杨玥口中的“大事”便是子嗣之事。当今官家膝下单薄,除了只养成一位公主,其余无论男女皆不幸夭折。
嫔妃们都苦于无子嗣,若是官家去谁那里多歇两回,便难免眼热。
近来因杨羡的缘故,官家时常找杨玥说话。她做人低调、与人为善,其他妃嫔倒还好,唯有尚美人难缠。
两人私下见不到面,但每日晨昏定省难免碰到,每每总冷嘲热讽、出言无状。
杨玥隐忍、并不与她计较。可曹皇后统管六宫为人严肃,看不得尚美人的轻薄莽撞,便斥责她无视宫规、以下犯上。
杨琬口中的“那人”指的就是尚美人,官家对她宠爱有加,竟连曹皇后也难撄其锋芒。
帝后之间常因此产生龃龉,杨玥担心受到牵连,不禁头疼不已。
“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哪怕只有福康公主半分乖巧,我这辈子也有靠了。”
想起苗昭容膝下聪明伶俐的公主,杨玥满是羡慕。
罗氏安慰道,“娘子放心,我已吩咐家人去寻找医术高明的女医,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杨珠看不清宫中局势,觉得母亲和妹妹总是为些没影的事瞎操心,便笑道,“官家正值壮年,妹妹也年轻,小小的美人不足为惧,当多多固宠才是上策,何必为子嗣之事忧心?咱家女儿向来好生养,无需杞人忧天……”
话未说完,便被杨琬轻声制止,“二娘慎言,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娘懂什么?难不成是见娘一口气生了咱们四个,才说出这等傻话?”
说着,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快闭嘴。
什么叫“小小美人”?只要得宠,即便只是美人,也尊贵无比。
杨玥宫中难保没有他人眼线,虽说门窗敞开,能看到宫人远远站在宫门口,可说不得被风吹出一字半句。
但凡有只言片语落在有心人耳中,岂不是上赶着给婕妤娘子惹是非?
杨珠往日有多泼辣伶俐、如今就有多憨直木讷,被姐姐训斥后,忙低下头不再言语。
杨玥见状叹道,“总归日子还长,二姐姐的事情我记在心上,你且放心。”
姐妹俩在家时常争吵,可一旦分别想起的竟全是从前的好处,见她如此也甚是心疼,又按照她以前的喜好赏了许多颜色衣衫。
“等殿试之后,官家要在大庆殿前为一甲的进士门授官,太后嘱咐让贵女们都去瞧热闹,届时我给姐姐留个好位置?”
…………………………
夜间,杨琬归家,得知郦大娘和三娘已来到汴京。次日便又带着杨珠出门会客。
她觉得杨珠如今这般模样、都是因为整日待在家中自怨自艾的结果,得多出门逛逛,才好疏解心肠。
今次定的还是“清风阁”,五个年轻的女娘选了间临街的厢房,阳光正好,坐在窗边晒晒太阳、看看春景,只觉得心情舒畅。
杨珠是头回见到郦家的几位娘子,心中暗道姐姐所言不虚,果然个个倾国倾城,能有如此美人在前仍不为所动,弟弟当真成器了。
杨琬作为东道,需得活跃气氛,笑道,“因得过几日春闱,羡哥儿这旬竟不得休沐,不然定会随我来给各位妹妹见礼。
郦大娘接过小媛递来的茶水,轻轻嗅了一下清新的茶香,笑道,“学业为重,见礼算上什么?总归我们要在汴京住上几日,等他得闲了再见也一样。
说着将个华丽的锦盒推到杨琬面前,又道。
“我娘时常想着大姐姐与羡哥儿,平日里见到好的总要留下,预备着见面时相送。
这次我与三妹妹来汴京,就都带了过来,别的那些已吩咐送到府上,只这个是我与妹妹们的一番心意,还请两位姐姐不要嫌弃粗陋。”
杨琬打开礼盒,只见里面放着几个乌黑发亮的挂件,散发着阵阵茶香。杨珠伸手拿起一个把玩,觉得触手温润,如同玉石一般。
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像茶饼,但比茶饼精致……嗯,味道好闻的紧呢。”
郦三娘笑道,“姐姐好眼力,正是茶饼。我总觉得寻常的茶饼形状单调、不是砖的就是饼的,难看的紧。
与姐妹们在家中无事,便试着将常喝的茶叶用模具压制成这样。不论泡来喝茶也好、摆在屋中也罢,看着也活泼点。”
她说的轻松,其实哪有这般容易?不论杀青、揉捻、压制哪个不得费时费力,可见不是一日之功。
杨琬想起初见郦三娘时,她还是个哭哭啼啼、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虽说现在已经大了,但仍觉的还是年幼的模样。
她笑着揉搓了她的脸蛋一把,赞道,“到底是怎样的脑袋,才能想出如此聪明的主意?满汴京竟没见过这么新奇的玩意儿,三妹妹可以开店做生意了呢!”
郦三娘也不躲开、任她揉搓,俏笑道,“说起做生意,还真有一件事儿求姐姐。”
“只管说来,但凡我能做到什么都成!”杨琬爽朗说道。
郦三娘道,“说来二姐姐也住在汴京,此事不好麻烦姐姐。只是过几日我们便要回洛阳参加哥哥的婚事、不得闲,就想请大姐姐帮忙、为我们在汴京寻个好铺面。”
杨琬惊讶,“你们郦家在洛阳不是已有了六福斋,怎么要来汴京开店?”
郦大娘接道,“我的情况大姐姐也知晓,在洛阳住着总是有些闲言碎语在身边绕来绕去,不如来汴京清净自在。
而且、大姐姐也在汴京,靠着您好狐假虎威呢。”
杨琬尚不知郦三娘已与吴三郎定下婚事,却知当初吴十一郎一事在洛阳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他自去出家,曾倾心于他的女娘们便把冷嘲热讽全倾倒在郦大娘身上,什么酸话、难听话都说的出来。
她以为郦大娘是不堪其扰,想换个地方,便一口答应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等你们从洛阳回来,保管得个称心如意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