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当正午,灿烂的阳光终于穿透连日的阴霾。佛寺中昏黄的石墙上点点积雪若冬日星辰,使得这未被阳光眷顾的雕廊也璀璨起来。
五娘身上桃绿色的小袄,似是误入人间的仙子,在杨羡眼前不断跳动。
这是他的五娘啊、阔别许久的五娘,幼时丧夫丧兄、为保护寡母姐姐只能张牙舞爪的五娘,现在已经如惊弓的小兽,初具往日凶悍蛮横的模样,真真可爱的紧。
杨羡本以为在杨树林的照料下,郦家母女能过的比前世要好,看来还是不如人意。
“五娘,你这些年过的是不是很不好?”杨羡心中所想竟喃喃说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五娘立时怒气冲冲,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擀面杖指着杨羡的鼻子,骂道。
“好啊,我就觉得你不安好心!定是哪里来的拐子,吃你姑奶奶一棒!”
说着就抡起棍子狠狠砸了过来。
杨羡不察,千盛被自家郎君轻挑的言语惊到,竟由得那木棍重重打在杨羡头上,只打的眼冒金星、双股颤颤。
千盛忙扶住自家郎君,口中埋怨道,“郎君啊郎君,怨不得她打您。小的真是手中没有镜子,不然非得让您瞧瞧你刚才……”
千盛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好总结,“……真真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就算没有镜子,杨羡也知自己刚才双眼迷离,面上定不好看。
可他眼前发昏,想要道歉却说不出话,挣扎半晌才勉强起身,“五娘,真是对不住……”
可眼前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和脏污的地面,哪里还有五娘的影子。
“五娘,哪有什么五娘?那小娘子早跑了!”千盛扶着自家站不稳的郎君,气急。
“还有,您怎么知道她五娘?您认识他?”
他自幼与郎君都在一处,没有道理郎君识得的人他不认识,回去定得好好问问百胜,看他知不知晓。
杨羡哪有心情管千盛想什么,催促道,“快,快回去找大姐姐,我要磕头!我得好好的跟佛祖磕个头!”
待杨羡捐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又承诺给白马寺添上一大笔香油钱之后,才慢吞吞的转回家去。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夏日。
杨羡已在白马书院中读了一年的书,颇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
其中就有吴三郎。
吴三郎本名吴恙,盖因他家长兄夭亡、次兄身体抱恙,郎中言称活不过弱冠,长辈才为他取名吴恙,以求他能安然无恙长大。
说起两人相识还是闹剧。
白马书院院中学子不下百人,根据年龄、学习进度分为伯仲季三个年级,共九个班。
杨羡年龄小、入学晚,故而分在季丙班中。吴三郎在仲乙班,整整比他高出一个年级。
故而两人虽在同一书院读书,却不认识。
还是某日千盛前来送饭,被吴家马车碰到在地撒了饭食。等他急匆匆归家再送来早已误了杨羡吃饭的时辰,于是捧着饭盒在书院门口急得大哭。
哭声惊动了院中管理学子内务的张娘子,叫了饿肚子的杨羡和吃饱喝足的吴恙前去交涉,两人才算相识,之后发现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对学问的见解都十分投契,渐成好友。
这日又是每旬一休之日,吴三郎言称家中兄长寻得前朝某大家所着的食谱,知他甚好这个,便请他去瞧。
“本来送你也无妨,可惜我二兄说这也是嫂嫂喜爱的,所以只能借来给你瞧,若你家中没有,我便抄上一本送与你。”
两人约见的地方是离杨家不远住主上的徐家老店,杨羡便谁也没有带,溜溜哒哒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远远就看见吴三郎站在门外等他,笑着迎了过来。
杨羡笑嘻嘻的跟着他往里走,“你若真心想送我,管我家中有没有,只管抄来,我还能偷偷丢出去?可见不是真心。”
两人定的是位于二楼的包间,恰临着大街,居高临下俯瞰街景,位置绝佳。这地方平时极难订到,也不知吴三郎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定下这间。
杨羡刚进门,吴三郎便将食谱双手奉上,言道。“真心,怎么不真心,你若是有个姐姐妹妹能嫁于我,我抄上十本给你如何?”
书院中人只知他和长姐独在此处求学,家中行商资产丰厚,所以吴三郎对他身份背景丝毫不知,此时开起玩笑才信手拈来。
杨羡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大姐孀居、二姐性格彪悍,你喜欢哪个?我可代为向家中长辈禀告,前来与你相看一番。”
促狭者相争,比的就是谁不要面皮。
杨羡显然更是其中高手,哪是小小的吴三郎可以应付的?顿时败下阵来,再不敢应对。
两人要来茶水,杨羡细细的翻起食谱。
他本人对于口腹之欲并不看重,为的也是五娘。
前世郦家背井离乡,在樊楼对面开了四福斋,专卖些精致点心、点茶酒水,招揽生意挣些钱财。
这世世事难料,若是他能护住郦家不用离开故土自是更好,可若是护不住,再和樊楼打起擂台,有几样拿得出手、又独一无二的美食佳肴自然胜算更大。
故而他最爱收集些难得的食谱,以备来日。
吴三郎见他看的仔细,自己便端杯茶坐在床边看风景。
徐家老店正在洛阳城中心街道朱雀大街之上,过几日是端午佳节,街上到处都是卖艾叶、香包、彩绳、珠串之类的摊贩。
本朝虽不似唐朝民风开放,却也不过多束缚女子出门,尤其是平常人家,女人抛头露面、做工养家的也不少,更况论街上行走?
所以吴三郎说是在看风景,其实是在看人。
“啧啧,都说人比花娇,我瞧竟是花比人娇,明明不好看非得簪花满头,浪费浪费!”
杨羡头也不抬,继续看书。
吴三郎又道,“唉~这是谁家的姑娘,长的有我二兄半分姿色,勉强称得上可以一观。”
杨羡还不理他,倒是他身边的小厮繁星小声提醒,“郎君,你这话私下说说就算,万不敢让二郎君听见,不然必得一顿好打。”
吴三郎瞪他,“只要你不说,我二兄怎么会知道?你少出去混说,真害我二兄生气看我怎么打你!”
方才吴三郎怎么捣乱都老神在在的杨羡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指着吴三郎说道,“三郎啊三郎,往日只听说你在家中如何如何,想不到也有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