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流年笺，官凡舒岁箓 第84章 雅隆违建

办公室内，气压低沉得近乎凝固。省发改委主任顾有为半仰在定制的真皮办公椅上，左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右手的钢笔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是无声的威压，让对面站着的金宋峰、胡锦莲和张萱三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大气都不敢出。

“说说看，怎么回事？”顾有为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每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三人的心口。

金宋峰作为发改委的得力干将，率先打破僵局。他推了推眼镜，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主任，是这样，贡城的雅隆高新产业园的土地性质审批，又被国土资源厅给驳了回来。而且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孙昕厅长在昨天的省政府工作会议上，直接把《贡源地区全域土地整治方案》递到了省长面前。”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毕竟这个项目一直是发改委重点跟进的，如今频频受阻，压力可想而知。

“金主任说的对。”张萱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有为一眼，眼神中满是忐忑，“不过我们发改委对雅贡产业园的批复意见是原则同意，这个在上周的委务会上已经达成共识，没有什么异议了。”她的声音轻柔，却也难掩其中的不安，生怕自己的话哪里说得不对，触怒了这位手握全省重大项目审批大权的正厅级领导。

胡锦莲适时补充道：“贡城孔浮市长已经在楼下待客室待了十五分钟了，王礼处长正在招待安抚。”她的语气沉稳，但话语间也透露出一丝紧张，毕竟孔浮亲自前来，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他奶奶的！”顾有为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都微微颤动。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孙昕什么意思？我们发改委的审批流程全部是合理合规的，依据之前国土资源厅下发的文件完全没问题，现在怎么又整出个用地性质？”作为省发改委主任，他对自己部门的工作有着绝对的自信，如今却被国土资源厅这般刁难，这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金宋峰斟酌着用词，谨慎地说道：“主要是贡城是先建后批，他们流程违反了规定，现在来我们这想继续争取政策支持。”他心里清楚，顾有为最看重程序合规，贡城的做法确实给发改委的工作带来了被动。

张萱看着顾有为阴沉沉的脸，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主任，那我去告诉孔市长您在开会，再多等等？”她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个建议会不会惹得顾有为不高兴。

顾有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眼神深邃而冰冷。作为省发改委主任，他掌管着全省重大项目的立项、审批、资金分配等关键权力，在全省的经济发展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任何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一个地区的经济命脉。如今，雅隆高新产业园项目不仅涉及贡城的发展，更关乎全省的产业布局和经济规划，容不得半点马虎。

“不用了，我现在就下去。”顾有为起身，利落地扯了扯夹克的下摆，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他知道，这次与孔浮的会面，不仅仅是解决一个项目的问题，更是一场权力与利益的博弈，他必须亲自出马，展现出省发改委主任应有的决断和魄力。

楼道里，顾有为的皮鞋与地面碰撞，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节奏的外化。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动，每一次变化都像是时间的刻度，在这短暂的等待中，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

推开待客室的门，一股温热的气流裹挟着茶香扑面而来。孔浮正端坐在沙发上，手中的青瓷杯微微倾斜，浅褐色的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听到门响，他立刻起身，脸上堆满了热情而又带着几分急切的笑意：“顾主任，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接见我，真是让我感激不尽啊！”他身形微胖，西装紧紧地绷在身上，额头沁出的薄汗在灯光下闪烁，显然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焦急万分。

顾有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室内，伸手虚按示意孔浮坐下：“孔市长不必客气，咱们直奔主题，这次雅隆产业园的事......”

“顾主任，您一定要帮帮贡城啊！”孔浮突然提高声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顾有为的手，眼中满是恳切与焦急，“雅隆可是我们举全市之力打造的重点项目，现在园区里几十家企业等着投产，上万人的就业就指着它。要是因为土地性质卡在这里，整个贡城经济都得停摆，后果不堪设想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仿佛整个贡城的命运都系在了顾有为的一念之间。

王礼适时地递来项目资料，顾有为接过，修长的手指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经济数据和宏伟的招商成果跃然纸上，不得不承认，雅隆产业园的规划极具前瞻性，若能顺利落地，对贡源地区的Gdp增长无疑是一剂强大的助推剂，甚至可能成为全省经济发展的新引擎。但顾有为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很快锁定在备注栏——“建设启动时间：202x年x月”，而审批流程启动时间却晚了整整三个月。

“孔市长，先建后批违反程序，这是原则问题。”顾有为合上资料，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孙厅长那边......”

“顾主任，孙昕他就是故意刁难！”孔浮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磕在茶几上，茶水溅出半盏，在精致的大理石桌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去年他侄子的公司竞标贡城项目落选，现在公报私仇！”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顾有为与王礼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震惊。在官场中，这种敏感言论一旦传开，足以引发一场强烈的地震，影响的不仅仅是个人的仕途，更可能波及整个官场生态。

“孔市长慎言。”顾有为神色一凛，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他将资料推回，声音低沉而有力，“程序合规是底线，这是我们发改委开展工作的根本原则。不过贡城发展的迫切需求我们也理解。这样，我亲自牵头成立专项小组，联合自然资源厅重新梳理材料，在合法框架内寻找解决方案。但前提是，贡城必须立即停止一切违规建设行为。”作为省发改委主任，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既要推动地方经济发展，又要维护政策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孔浮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顾主任明鉴，只要能保住项目，贡城一定全力配合。”他知道，顾有为的这个决定，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离开待客室时，夕阳的余晖将走廊染成一片金黄。顾有为揉着眉心走向电梯，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是孙昕发来的消息：“老顾，晚上有空喝杯茶？”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在这场权力与利益交织的博弈中，他这位省发改委主任，注定要在复杂的局面中，为全省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而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暮色浸染着\"听松阁\"的飞檐，顾有为推开雕花木门时，孙昕正对着茶具凝神注水，青瓷壶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老顾，可算把你盼来了。\"孙昕起身相迎，动作比往日多了几分刻意的热络，\"尝尝今年的狮峰龙井，特地托人从杭州带的。\"

顾有为在乌木茶案前落座，指尖划过冰凉的茶盏：\"孙厅长这么客气，倒让我想起昨天省政府会议上那一出——当着省长的面递材料，好威风。\"话音未落，紫砂壶里的沸水轰然注入公道杯，激荡的水声撞碎了空气里的凝滞。

孙昕手顿了顿，随即笑道：\"老顾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按程序办事。\"他将茶汤分入盏中，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涟漪，\"省长当时怎么说的？您离得近，总该比我听得清楚。\"

这话暗藏机锋。顾有为端起茶盏轻抿，回甘在舌尖漫开的瞬间，会议场景在脑海重现：孙昕将材料推到省长面前时，全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嗡鸣。省长接过文件随意翻了两页，只淡淡说了句\"按规矩办\"，便将话题转向了下一项议程。

\"省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合规是底线。\"顾有为放下茶杯，金属杯垫与茶案相碰发出轻响，\"但贡城项目是发改委牵头论证的，从产业布局到经济带动都经过十二轮评审，现在因为土地性质卡着......\"

\"所以找您商量来了！\"孙昕突然打断，从公文包抽出一叠文件，\"这是新拟的《弹性供地试点方案》，既能解决贡城的历史遗留问题，又不突破政策红线。\"他压低声音，\"省长办公室前天还来问过贡城的事，看来也不想项目黄了。\"

顾有为瞳孔微缩。省长那句模棱两可的\"按规矩办\"，既没否定孙昕的质疑，也没支持发改委的审批，如今孙昕却抛出\"省长过问\"的信息，背后深意耐人寻味。他翻开方案，重点条款旁用红笔做了标注，显然经过精心设计。

\"试点方案要报省长办公会审议。\"顾有为合上文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烫金封面，\"但贡城必须立刻停工整改，所有手续从头开始。\"

孙昕连声称是，却在倒第三杯茶时状似不经意道：\"听说省长下周要去贡城调研？要是项目还悬着......\"话音戛然而止，留个意味深长的尾音。

庭院里忽然传来夜枭长鸣，惊起满树栖鸟。顾有为望着窗外扑棱棱的黑影，忽然明白省长的态度才是这场博弈的关键——既不明确支持也不反对，既要求合规又关注发展，看似中庸的表态，实则给各方留出了周旋空间。而自己作为发改委主任，既要守住审批权威，又得在政策框架内为地方发展破局。

\"我会牵头成立联合工作组。\"顾有为起身整了整西装，\"但孙厅长，下不为例。\"

孙昕笑着送他到门口，茶案上未饮尽的茶汤渐渐冷却。夜风吹过，将桌上的方案掀起一角，露出最下方用铅笔潦草标注的一行小字：\"省长批示件已阅——202x.xx.xx\"。这个秘密，此刻只有晚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