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匆匆流过一个月。
苏念几乎将自己焊死在了陆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
她像一块极度干渴的海绵,疯狂吞噬着所有能接触到的商业知识与企业管理经验。
那些曾经在她眼中复杂如天书的财务报表、市场分析、并购方案,如今在她面前,条理渐渐清晰,脉络也日渐分明。
她甚至能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与繁琐条款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些连陆承宇过去都未曾察觉到的细微末节,以及某些潜藏的、足以致命的漏洞。
张谦和沈文凯,如今俨然成了苏念在商场上的左膀右臂,亦师亦友。
他们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位行事作风大变的“陆总”,内里早已换了个灵魂。
但对于“陆总”这段时间以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人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欣喜。
他们总觉得,那场惨烈的车祸之后,“陆总”虽然在某些专业领域偶尔会显得有些生疏,甚至会提出一些在他们看来匪夷所思的“外行”问题。
可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却消散了不少。
多了一份让人愿意去亲近信服的人情味。
这天上午,苏念正全神贯注地埋首于一份季度财务报表。
她指尖轻点,圈出了其中一处看似不起眼,实则可能引发连锁风险的数据异常。
就在此时,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人急匆匆地一把推开。
特助张谦的脸上少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紧张:“陆总,出事了!滨海子公司那边闹工潮,已经有上百名员工聚集在公司门口,情绪相当激动。”
“甚至……还有人喊着要冲击办公楼,扬言要让总公司给个说法,给他们施压!”
苏念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报表上移开,落向张谦。
“具体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丝毫慌乱。
“据说,是因为子公司新颁布的一套薪酬体系和绩效考核制度。”
张谦快步上前,将一份紧急打印出来的材料递到苏念面前。
“子公司的管理层,原本是打算将新政策分批次、小范围地逐步传达下去,希望能用时间来换空间,减少推行阻力。”
“没想到,这事不知怎么就被提前泄露了出去!”
“结果导致全体员工在同一时间得知了完整方案,都觉得自己被公司愚弄了,被欺骗了!”
“事态……就这么迅速恶化了。”
苏念接过材料,快速翻阅起来。
她的眉头,在看到那些刺眼的条款时,微微蹙起。
这份所谓的新政策,的确存在着显而易见的,足以引爆员工怒火的问题。
不仅大刀阔斧地削减了基层员工的固定底薪,将绝大部分收入粗暴地与极度严苛的绩效指标挂钩。
还变本加厉地强化了毫无人情味的打卡考勤制度。
某些条款,甚至已经公然违反了劳动法关于最低工资保障的相关规定。
这对于那些在公司勤勤恳恳工作多年的老员工而言,尤其不公平,无异于釜底抽薪!
“滨海那边的负责人,段总,他怎么说?”苏念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段总的求援电话,在您批阅这份财报的短短半小时内,已经火烧眉毛般打来三通了!”
张谦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说……他说之前您曾经有过指示,如果子公司再发生类似上次南区那样的**,他……他实在处理不好局面的话,就可以酌情动用安保力量,先让那些闹事的人‘冷静冷静’。”
“然后再想办法查出几个带头闹事的刺头,‘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张谦顿了顿,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只是段总说,现在子公司门口,已经有几家媒体的记者闻讯赶过去了,长枪短炮的都架起来了……”
苏念放下手中的材料,眸光微沉,随即,她猛地从宽大的老板椅上站起身。
“备车。”
“我要亲自去一趟滨海。”
“什么?!”
张谦闻言,惊得差点当场咬到自己的舌头,急声劝阻。
“陆总!这不合适啊!”
“滨海那边现在情况混乱不堪,员工情绪激动起来,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您千金之躯,亲自过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您是什么身份?这种事情,您亲自出面,也不合您的身份啊!”
就在这时,几位听到动静,从隔壁办公室闻讯赶来的集团高管,也纷纷面露惊色,七嘴八舌地加入了劝阻的行列。
“是啊,陆总!区区一个子公司的工潮而已,何至于劳动您大驾亲临?让法务部和人力资源部的同事过去处理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陆总,您可千万要三思啊!您现在要是露面了,岂不是显得总公司太过看重这件事?反而会助长那些闹事员工的嚣张气焰,让他们觉得自己抓住了咱们的把柄!”
“要不……要不还是像上次处理南区那家分公司闹事的手段一样?先由子公司出面,态度强硬一点,给他们个下马威,然后再……”
苏念静静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见”,心中却早已有了决断。
这些所谓的“建议”,不过是陆承宇过去惯用的,简单粗暴的翻版罢了。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会议室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她身上。
“通知下去。”
苏念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给我换一套休闲点的便装,不要西装革履那么扎眼。”
“另外,准备一辆牌照普通的商务车,越低调越好。”
“二十分钟后,准时出发。”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特助张谦脸上。
“你,还有法务部的李律师,跟我一起去。”
“其他所有高管,全部留守总公司,各司其职,务必保持电话二十四小时畅通,随时等候我的指令。”
张谦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还想再最后争取一下,试图劝说苏念改变主意。
然而,当他对上苏念锐利的目光时。
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是,陆总,我马上去安排。”
驱车赶往滨海分公司的路上,苏念端坐在后座,心里飞速梳理着应对方案。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承宇以往处理类似事件的冰冷手段——
强硬!
冷酷!
不近人情!
先用雷霆之势迅速镇压,秋后算账更是家常便饭,那些所谓的“不安分”的员工,下场往往凄惨。
那种方式,短期内或许能压下事态,但无异于饮鸩止渴。
只会像埋下一颗颗定时炸弹,不断激化矛盾,积累怨气,直到彻底引爆的那一天!
“到了,陆总。”
张谦略带紧张的声音,将苏念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车窗外,黑压压的人群早已将滨海子公司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几辆印着各大媒体LOGO的采访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早已对准了这边。
人群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还我血汗钱!”
“拒绝无良降薪!”
各种刺眼的标语牌被高高举起,在人群中晃动。
扩音喇叭里,义愤填膺的控诉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了天。
子公司负责人段明,带着几个保安,在人群最前方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经束手无策。
苏念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迈步而下。
“陆总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失声喊了一句,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念身上。
记者们的镜头更是疯狂转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对准了这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陆氏集团最高掌舵人。
段明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阎王,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淌。
“陆总!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这边我们能处理,您看……我们现在要不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比了个手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否要动用强制手段,把这些“刁民”给清场。
苏念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然后,用陆承宇那副独有的嗓音,朗声道:
“大家,安静一下!”
这一嗓子,不怒自威。
原本喧嚣震天的人群,竟奇迹般地,音量降低了不少。
苏念稳稳站在那里,继续说道:“有什么诉求,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你们选几位代表出来。”
“我们到会议室,开诚布公地交流。”
“总这么顶着大太阳站着,大家都辛苦,问题也解决不了。”
她的语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和。
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气势,更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
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想要解决问题的实在。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没听错吧?陆阎王今天……转性了?”
“这还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陆承宇吗?怎么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该不会是……缓兵之计吧?等我们放松警惕,再秋后算账?”
“哼,姓陆的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我看八成是怕记者在场,影响他陆大总裁的光辉形象!”
苏念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坦荡,耐心地等待着。
那份从容与镇定,无形中给了众人巨大的压力。
终于,人群中一阵骚动,六个看起来是领头的人被推选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
他上前一步,眼神中带着戒备,但更多的是豁出去的决绝。
“陆总,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实在是新政策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工资比原来少了将近三成!很多人家里还有房贷车贷,孩子上学等着交费,这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了!”
苏念沉静地点了点头,属于陆承宇的英俊面庞上看不出喜怒。
“我明白你们的难处。”
“咱们先进去,坐下来,详细谈,好吗?”
“其他人也敬请放心,耐心等候,整个协商过程都会全程录像,后续也会公开到集团主页,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说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朝着公司大楼走去。
几位被推选出来的代表对视一眼,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