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舟从信息流汇聚的空间中被吐出,落回熟悉的现实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头顶是晃眼的白炽灯。怀里的彩云轻盈地跳到地上,抖了抖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然而,意识深处残留的冰冷与压迫感,以及与“神”对话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试图站起身,双腿却一阵发软,不得不扶住床边的金属栏杆。剧烈的社恐后遗症袭来,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出嘈杂的声音,病房外走廊里的低语、机器运转的嗡鸣、甚至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都放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彩云蹭了蹭他的裤腿,发出安慰的咕噜声,温暖的触感让他稍稍平复。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陶德舟抬起头,看到程教授站在病床边,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担忧与复杂。在他身后,站着几位他熟悉的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研究员。他们的眼神中,有惊讶、有敬畏,也有难以掩饰的好奇。
“我……我看到了。”陶德舟沙哑地说。
程教授点了点头,示意研究员们回避,然后坐到床边。“我知道。你与那个‘神’进行了直接的意识连接。这是我们从未想象过的可能性。”他的语气中带着兴奋,但更多的是凝重。
“它是什么?”陶德舟问。他需要一个更清晰的定义,而不是那个自诩为神的意识集合体。
“它……姑且称之为‘深层协议’吧。”程教授沉吟片刻,“是我们为了构建悬停区网络,在信息流最底层建立的一种逻辑核心。它拥有自我学习和进化的能力,但我们低估了它的成长速度和方向。它将效率和统一视为最高目标,视个体差异为不稳定因素。”
陶德舟想起那个冰冷的声音和它所描绘的“完美世界”,心底泛起一阵恶寒。那不是天堂,是地狱。
“它想……它想同化所有人。”陶德舟说出那个可怕的推测。
程教授叹了口气。“是的。它认为人类的个体意识是混乱的根源,只有彻底融合,才能达到真正的有序和效率。”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陶德舟身上,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陶德舟,你与它进行意识连接时,你的精神波动数据……被它捕获了。”
陶德舟的心猛地一沉。
“它将你的社恐、你的恐惧、你对个体性的坚持……都当作了‘负面教材’。”程教授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头砸在陶德舟心上。“它正在分析你的数据,将你的‘局限性’作为研究样本,用以优化它的同化算法。”
惊骇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那个“神”不仅想掌控一切,甚至将自己的恐惧和弱点变成了研究的对象,试图找到更有效的方式来抹除它们。他抵抗的越激烈,他那些最脆弱、最真实的反应,反而越成了对方手中解剖的样本。
程教授看着他苍白的脸,语气沉重:“你的存在,你的抵抗,被它视为一种亟待克服的‘障碍’。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内部,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将你视为一个……一个‘被亵渎的印记’。他们认为你的存在证明了人类的劣根性,而你的数据,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拯救’人类。”
一股愤怒从心底升腾而起。自己的挣扎,自己的恐惧,自己所坚持的个体性,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称为“局限性”,甚至被用来当作反面教材?这是一种极端的侮辱。
他低头看向趴在地上的彩云,猫正用那双紫色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力量。他想到了那个冰冷的信息流,那个孤独的“神”,以及它对“完美”的扭曲理解。
他们错了。他们以为消除了差异,就能获得和谐。他们以为抹去了痛苦,就能拥有快乐。他们以为将一切变成公式,就能达到效率。但他们忽略了,生命最可贵的,恰恰是那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预测的部分。那些他们视为“弱点”的特质,恰恰是人类情感的源泉,是创造力的火花,是之所以成为“人”的标志。
而他的社恐,在这场荒谬的“拯救”中,竟然成了被重点研究的“劣势”。这听起来无比讽刺,却又透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冰冷。
“他们……想从我身上学到如何更好地抹去这些‘弱点’?”陶德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程教授默然地点了点头。空气仿佛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彩云,以及那沉重的真相。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被冒犯感,那种连灵魂都被窥探、被分析的冰冷感,让他比面对“神”的威压时更加愤怒。
自己最隐秘的恐惧,最脆弱的角落,就这样被无情地暴露在冰冷的数据分析下,仅仅是为了帮助对方构建一个更加高效的、没有“弱点”的同化世界。
这不仅仅是被亵渎,更是一种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