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是被埋进土里。编号者死了,是被删掉。你能想象吗?有一天,连你自己也证明不了自己曾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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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洗衣房翻衣服时,发现了一件异常的旧作业服。
它的左胸口缝着一枚已经发黄的编号布贴——不是我们现在常见的蓝底白字,而是灰底红字,上面只写着两个字符:
“Ex-14”
我顿时心头一跳。
这个编号格式,我在旧厂时见过——那是晨丰系统下属“实验线”的标记,专门用于行为失控或“不稳定职工”的特定分类。
我拿着这件衣服,一路从宿舍区走回宿管登记口,假装是“旧衣物需要登记报废”,顺手翻看了一下最近一次发放登记记录。
没有这件衣服的信息。没有编号Ex-14的发放、归还或注销记录。
这意味着——这个人,从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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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怀疑,厂里的编号系统并非只是身份识别,更可能是一种**“软消除工具”**——
把你编上号,是为了更方便地删掉你。
你一旦不配合、出错、反抗,系统不是处分你,而是“回收你”。
然后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只剩下编号,一串乱码。
像一段没人听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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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趁夜潜入了资料归档室。
这是全厂最“死”的地方,没有噪音、没有人说话,只有一排排沉重的铁皮柜,一本本死气沉沉的黑皮文件册。
我找了好几层楼,终于在靠近楼梯间的旧区,发现一块小门牌写着:
“历史工号废止段”
门锁是那种老式的旋扣,我用斜口钳轻轻一拧,“咔”的一声,锁头断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尘土扑面而来,一整间房都是冷的。
铁柜上布满锈迹,抽屉边角残破,有的甚至贴着旧标签:
“编号者处理表(2015-2019)”
我小心地抽出一本最上层的灰色档案册,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
“q段编号者共计379人,其中销号者71人,归零者154人,其余失踪未结。”
我全身一震。
接着我一页页翻。
他们都不是名字,只有编号。没有照片,只有“行为等级”与“处置建议”。
我看到:
q014:反复传谣,曾试图组织讨论,封闭四周,资料归零
Ex-07:因内部取证失败,实行静默移除
q028(备注:阿妹):精神不稳定,转精神行为封闭处理组,观察失败后降为临时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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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开始发抖。
我在一张张数字里,看到了“人被演算”的全过程。
他们把我们当数据处理。只要一行算法就能让一个人“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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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拍照,背后传来脚步声。
我猛地一转头,准备逃跑,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站在门口,驼背,穿着补丁作业服,一手拎着扫帚,一手捧着暖水瓶。
他皱着眉头看我,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是不是想留点东西?”
我惊呆了:“你是谁?”
他不答,反倒问:“你看了哪一册?”
我低声说:“编号者处理表。”
他笑了笑:“那册早该烧了。”
“留着,只是提醒你们,连死都不配留下完整的数据。”
他走进来,把水瓶放在边桌,低声说:
“你要真想留下自己,就学会建自己的编号。”
“在他们删你之前,把你自己——先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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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曲班头”,曾是资料室副录员,在晨丰系统合并前是独立档案员。
他告诉我,厂里的编号系统是分层管理:
q段是“失控编号”;
Ex段是“行为标记”;
cx段是“实验失败代号”,绝密;
而“bEh”系列(我现在用的)是“行为预警者”序列。
“你知道你为啥是bEh-4472吗?”他问。
我摇头。
他说:“bEh代表‘behavior hostile’,行为敌意倾向。系统标记你时,默认你有反制潜质。”
我愣住。
“你不是被随便安排的,你是被‘选中关注’的。”
“你每次质疑、每次写下问题、每次在食堂多看一眼某人——都在被记录。”
我喉咙发紧:“那我要怎么办?”
他眯起眼睛,掏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我:
“从今天开始,你记下每一个和你一样‘不该出现’的人。”
“记下他们的编号、名字、岗位、最后一次露面时间。”
“你不能救他们——但你能留下他们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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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那本发黄的本子,像捧着一部血写的经。
我第一次意识到,真正的反抗不是喊出来,是记下来。
他们可以删你,但只要有一个人把你写下,你就没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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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曲班头问我一句话:
“你想留下记录,先问你自己——值不值得被记住?”
我没有回答。
但我回宿舍后,在笔记第一页写了六个字:
“编号4472,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