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连日阴雨,雾气未散。府台之上,水滴沿雕栏淌落,仿佛滴在法正心头。
他坐于书斋之中,一灯独明,案前铺开的并非政务文书,而是昨夜由张松派人密送而来的民坊纸契总章。七十二坊,四百一十一人署名,字迹或工整或急促,皆真实无伪。其中不乏市吏、坊户、书生、医者,甚至有一页落款写着“禁军副尉某”。
法正一页一页细读,指尖不自觉微颤。契文最后一页写着:
“纸契为命,灯火为誓;主弃我民,民自择主。”
这句话如一把钝刀,慢慢割在他的心头。他身为刘璋近臣,岂不知主公仁厚宽柔,却每每畏首畏尾、拘泥名节,连灯契这等新法都惧若猛虎。
更何况,这些纸契的背后,是蜀人真切的愿望。多年赋税沉重、商路不畅、兵力外强中干……成都虽未乱于外敌,早已疲于内耗。如今不过一纸一灯,竟能令坊市自治、禁军退避、百姓自发巡护,若说这不是天命,他也难自圆其说。
门外雨声淅沥,有童仆低声通报:“黄将军已至。”
法正沉吟片刻,将纸契卷好藏于袖中,拭去额上汗意,披袍而出。
黄权立于雨廊之下,风吹湿衣,却神色肃然。他未说寒暄之语,只道:“时机已至,法君可愿一会张松?”
二人对视片刻,无言转身同行,踏入成都城西的旧学宫废坊。
学宫残堂之中,张松已候。桌前摆着温茶,屋梁上旧桅灯覆有铜罩,灯光柔和,勾勒出三人眉宇间各自的沉重。
法正没有寒暄,直言道:“若今朝主公点兵,坊中能否自守?”
张松道:“七十二坊,皆有灯火巡组,各坊自立纸契互保名册。若刘璋攻来,能守三日。”
黄权接言:“坊民皆愿保市保家,不求夺权,不设官府,只求自理不扰。法君若愿归灯,我等可推你为城中总署主簿,调谐军坊。”
法正默然许久,问道:“你等此举,若为诛主,若为乱臣贼子,我断不应。”
张松肃容起身,躬身答曰:“我等不为乱,只为民心之正。如今成都之中,有人伏兵、有人藏章、有人静坐灯下,只盼一语明示。”
法正目光投向灯火,许久才缓缓道:“主不知变,民自变之。成都如今,虽未落城,却已换心。”
他长叹一声:“我不为反主,只为成事。若成都可保一战不流血、百姓不横尸,我便归灯。”
张松躬身:“此誓可立。”
法正右手执笔,在纸上写下六字:“代署蜀中通政。”
黄权大喜,张松亦无言,三人对坐,灯火摇曳不灭。
翌日清晨,法正回府,以私吏身份将部分禁军调离东坊,名曰“整顿军储”,实则为稳固坊市通道。又遣人送言于学宫:“纸契可讲,可议,不可灭。”
刘璋知其意未明,尚未起疑。
而张松趁势再派三人,夜入梓潼、涪陵、广汉三地,说服郡吏私下归顺。短短三日之内,纸契在城中增至一百二十一坊,百姓自发绘“灯图”,标明夜巡路线。市中再无人收旧铜札,反以纸契论价。
学宫之中,一位名叫庞统的年轻讲师,私下演讲《契民之道》,言语激烈,一夜三百人抄录流传,次日纸价翻倍。
再五日,张任察觉城中异变,暗中奏报刘璋,请其夜袭张松。刘璋犹豫不决,法正却以“张松尚在议书,未行乱命”为由,请主公暂缓三日。
这三日,就是天命之机。
江夏澜府,诸葛亮接信后抚案沉吟,背后吕布持戟而立,望着窗外桅灯不语。
“成都几日?”吕布问。
诸葛亮轻声道:“再三日,成都自开;再五日,益州尽归。”
吕布缓缓将方天画戟收起,转身走出灯署大堂。
“那便不必再写檄文了。”他说,“到时我亲自去拿那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