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黎明 第29章 请多指教

7月17日，半岛悦禾国际学园。

在经过了四年大学学习和四年工作经验的沉淀后，从最初的应聘人群里冲出重围的姜宥仪，终于以副班老师的身份，站在了星耀一班的教室里。

——不过其实她原本不应该直接来教室的，出于礼貌，她至少得先去办公室跟一起搭班的主班老师报个到，但在米薇口中那位“很难相与”的金善妍没有给她机会。

在姜宥仪即将走到办公室门口前，她目不斜视地与姜宥仪擦肩而过，去校门口迎接孩子们到校了。

她们还没有打过照面，金善妍不认识姜宥仪完全说得过去，尽管姜宥仪相信在这之前，金善妍一定跟她一样，已经看到过未来搭档的简历和照片了。

姜宥仪在追上去打一个不正式的招呼，尴尬地站在一旁给迎接孩子的主班老师当一个不伦不类的小跟班，和暂时避开这个修罗场之间权衡了一下，连一秒犹豫都没有地果断选择了后者。

但她一个新人副班，主班出去干活儿了，她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显然也不合适，所以她想了想，先独自去了还空无一人的星耀一班的教室。

半岛悦禾的教室无论是硬件还是软装，都比她曾经工作的彬城市立幼儿园好上太多了，在星耀一班童趣十足的教室里，姜宥仪一眼就看见了在教室后面挂了整面墙的幼儿美术作品展示。

其中被挂在c位，照片上方顶了皇冠的，是一个穿着儿童款高定制服，长得虎头虎脑，对着镜头神气比耶的小男孩儿。

照片下面用烫金的字体贴了几个字：【本月绘画创意之星：诺兰】

一直在幼儿园工作的姜宥仪很清楚，这么些个词，班里的孩子们能认出几个都难说，小孩儿们只要懂得众星捧月的中心位置和照片上面皇冠的含义就够了，至于下面这个噱头似的称谓，完全就是给家长们看的。

至于诺兰这个孩子，她也不陌生，毫不夸张地说，这孩子几乎是她从安娜的ins分享中看着长大的。

尽管在瑞森资产那位千金大小姐纸醉金迷的日常照片里，她五岁的儿子从没露过正脸，但姜宥仪作为默默关注了安娜这么多年的“偷窥者”，挖出她儿子的长相，其实也不算很难的事情。

白天经常闹哄哄乱成一团的教室，在清早无人的时刻显出一种空旷而温柔的静谧来，姜宥仪的指尖轻轻在“诺兰”这个名字上拂过，“从你母亲在ins上分享你的出生日记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你了……小诺兰。”

她说着，看着照片上那个仿佛面粉团子捏出来一样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声音很温和，“关注了你五年，今天终于可以见面了，那么……还请多多关照了。”

姜宥仪的目光深深地看着照片里的孩子，半晌后，她退后几步，拿出手机，对着那面展示孩子们画作的墙拍了张照片。

而后她去了洗手间。

半岛悦禾有教职工专用的洗手间，跟教学区孩子们的洗手间是分开的，教职工的洗手间里甚至装了一个淋浴间，女士的这一头儿甚至设了梳妆台，上面梳子、皮筋、棉签和漱口水之类的东西都有配备。

学校的环境是真的好，参加培训的第一天过来上厕所的姜宥仪进门甚至都惊呆了。

但半个月之后，她渐渐地也对这个贵族学校的土豪风格见怪不怪，此刻钻进格子间把门一关，她在上了锁的厕所隔间里拿着手机打开了那个他们学校自行开发的“半岛学园App”，登陆入职那会儿刚注册的工作号，在“员工动态”的板块里，以更新自己日志的方式，将方才拍好的照片发了上去。

同时配文【正式进入工作状态的第一天，班里的小朋友们还没来，但在班级里面看到照片，就已经开始期待跟他们见面了。新人上岗，请老师们多多指教。（太阳花.jpg）】

姜宥仪以这种在“公共场合”晒图的方式，直接向学校里的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到岗时间，同时婉拒了主班在这件事上找茬儿的可能。

信息发出去，很快鲍里斯和行政副校长都在下面点了赞，米薇还在下面给她留言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她正想回米薇，但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是林意的消息——

【新工作怎么样？见到你的搭档了吗，人好相处吗？】

姜宥仪靠在卫生间的隔板上，挑着眉嘟着嘴，给林意回了一个“小狗摇头”的遗憾表情。

接着又打字回复【不过应该也不算难搞，放心，小姜老师超厉害的！】

片刻后，林意那边消息回复过来，是一个“冲鸭”的动图。

跟林意随口闲聊了一会儿，倒是也不觉得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等待的时间有多焦虑了，计算了孩子们入校时间的姜宥仪卡着点儿从洗手间出去，再回一楼教学区的时候，金善妍果然已经在班级里了。

保育员正在组织孩子们在小椅子上坐好，而姜宥仪进班的时候，金善妍手机点开的，正是她方才发在园区App里的那张教室照片。

“小姜老师是吧？”

仿佛没听见姜宥仪进门时的寒暄，作为半岛悦禾资深老员工的金善妍施施然地把手机收起来，这才看向姜宥仪，款款地站起了身，“看你发的动态，那么早就来了吗？我忙着接孩子们，竟然没注意到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金善妍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但脸上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年轻又精致。

她笑得一脸如沐春风又和颜悦色的样子，眼神里甚至对方才无视姜宥仪走出办公室的行为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歉意，但凡姜宥仪真是个单纯温软的小白兔，分分钟就能被她这一套以退为进的示好给唬过去。

但好在对于戴起面具伪装自己这件事，姜宥仪早就是个千年的狐狸了……

金善妍在装，她也在装，只是对于本来就在幼儿园风评不好，让姜宥仪早有戒备的主班老师而言，什么流言蜚语都没有的新人像是一张白纸，金善妍通过了跟新副班的工作接触，去一点点地判断姜宥仪这个人。

而大半天的接触下来，姜宥仪整体是让金善妍觉得满意的。

她好像跟外表看起来一样温顺，不会反驳自己这个主班老师的任何安排，而且在哄孩子们吃饭和睡觉这种事上面，看起来好像还很有一手。

才不到一天的时间，班里那些古灵精怪的小恶魔们，竟然已经大部分都接受这个新来的“保姆”了。

只有一点——

她好像把关注的重点落在诺兰身上的时候，要比别的孩子多一点。

比如她帮保育员给孩子们打饭的时候，轮到诺兰时，她会尝试着跟诺兰多聊两句，尽管那位性格有一点古怪的小少爷根本没理她，可她还是很锲而不舍——在午觉的时间，她在睡眠区席地而坐，用那把温柔的好嗓子低低地给孩子们唱摇篮曲哄睡，而在全班孩子都已经沉沉睡去的时候，面对着日常哄睡十分困难的诺兰，她边唱歌，边给小朋友折了一只硕大的折纸星星……

后来不知道她低低地给诺兰讲了个故事还是什么东西，那孩子竟然搂着星星很快就睡了过去。

其实无论是打饭的时候跟孩子聊天，亦或是对全班唯一一个不肯睡觉的孩子做了一些哄睡的特殊福利，姜宥仪做的都是一个幼教分内该做的事情。

她虽然千方百计进到半岛悦禾就是为了接近诺兰来的，但实际上，新来乍到的她对此保持了冷静的克制，如果不是因为金善妍自己非常在意诺兰而对她的行为进行了过分的解读，在别人看来，姜宥仪从进班开始的一切行为似乎都很理所当然，根本没有任何出格或者特殊的地方。

但金善妍不这么认为。

在今年的第二个副班辞职之后，她原本是劝过自己的，如果新来的人不算太蠢笨、干活麻利又听话的话，她会尽量收敛一点性子，让新人在她手下干得久一点，因为毕竟副班和保育员整天都在“换新”，在园区里也已经影响到她的名声了。

姜宥仪她最开始看着还算顺眼，但一天不到的工夫，发现她似乎在有意接近诺兰之后，金善妍几乎立即就开始对她看不顺眼起来了。

……如果诺兰是个普通孩子，姜宥仪随便怎么哄金善妍或许都懒得管，但诺兰不行，因为这孩子与其说是她要教育照顾的学生，其实不如说成是她跟瑞森资产唯一继承人搞好关系的纽带。

她跟安娜之间的关系全靠诺兰在维系，因为这个孩子，安娜从指缝里给她漏出来了不少好处，她不能允许新来的副班老师从她手里抢饼。

所以午睡之后的游戏时间里，她坐在设备边上看着姜宥仪与保育员带着孩子们在场地里玩儿，原本还能伪装成和颜悦色的脸慢慢地冷了下来。

七月中旬的下午，外面天气热得跟下火了一样，孩子们转到了学校室内的游乐场来玩儿，而新来的小姜老师上岗的第一天，就教孩子们玩儿起了他们从来没有被安排着玩儿过的“老鹰抓小鸡。”

姜宥仪当老鹰，保育员当鸡妈妈，孩子们在保育员身后站成一排，后面的人抓着前面人的衣襟，在姜宥仪每次出其不意准备“抓小鸡”的时候，甩起长龙的队伍里都爆发出了孩子们兴奋欢快的尖叫。

小朋友们快乐得不行，而高兴的情绪轻而易举就能感染到别人，连待在金善妍手底下一直很少表达自己情绪的保育员都难免跟着孩子们一起又叫又笑了起来……

几轮下来，姜宥仪把下一个“抓鸡”的目标落在了队伍中部的诺兰身上。

见了真人之后姜宥仪才发现，其实这个个子比同龄人高上不少，脸上却带了点儿可爱婴儿肥的小男生，除了眉眼之外，长得跟安娜一点儿都不像。

……性格好像也不太一样。

大半天的观察和偶尔的接触下来，姜宥仪发现小诺兰虽然有点儿骄矜的少爷脾气，但其实跟他沟通并不难，比起他那个在任何场合里似乎永远都高高在上的母亲，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家伙儿性格反而要文雅得多。

姜宥仪一边“抓娃娃”，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安娜和诺兰这对母子的事情，这么声东击西地跑了几轮，接着瞅准破绽，虚晃一枪后直接冲向队伍中部，在孩子们的尖叫中，一把将队伍中部的诺兰抢了过来！——

因为惯性的缘故，她将诺兰抱了个满怀，小少爷自从上了自家的幼儿园开始，一年多以来都还没有被除了金善妍以外的人抱过，一时之间搂着姜宥仪的脖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怀抱易主，金善妍将诺兰从姜宥仪怀里抱了回来。

她抱着孩子站起身，淡淡的目光俯视着还蹲在地上的姜宥仪，“我们从来没有带孩子玩儿过这么粗鲁的游戏，因为跑来跑去很危险，孩子们很容易就磕了碰了，你倒好，才刚来，为了讨孩子们欢心，连最基本的安全原则都抛诸脑后了。”

因为她的不悦，一直看她脸色做事的保育员不由自主地带着孩子们停了下来。

没玩儿够的孩子们出现了一些骚动，姜宥仪看了一眼那位姓汪的保育员，站了起来，“我和汪老师有在把队伍的移动速度控制在安全范围以内，您看孩子们玩儿得也比较开心。”

她说着，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还是柔软地认了错，“不过您批评得也对，不管怎么说，孩子们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金善妍敷衍地勾了下嘴角，目光却是冷的，她还想说什么，但怀里的男孩儿打断了她——

“金老师，”诺兰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奶，但让姜宥仪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的语气竟然很强烈，“放我下来。”

他推着金善妍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偏头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被批评的、长相看起来却比金老师可爱很多很多的新老师，又指了指自己的那一群同学们，“我们玩儿得很开心呢，你让我们继续玩儿吧，而且你看——”

金善妍拗不过一直在推拒她的诺兰，把孩子放在了地上，诺兰边说边踢了踢脚下厚厚的卡通防摔地垫，“垫子这么厚，即使摔了也不会受伤的。”

诺兰说完，金善妍的脸都气绿了。

姜宥仪一时之间也哭笑不得——上班的第一天，她竟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解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