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黎明 第81章 当谎言败露

今夜注定是个多事的晚上。

失恋的男人化悲愤为力量，结果搞得桉城所有娱乐场所都叫苦不迭，警方的严打持续了半个多月，抓回去审讯和拘留的人多到各个警署的羁押室和市内的看守所都快装不下了，然而池浪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一般严打都是抓大放小，到了池Sir这儿，大鱼落网的落网，躲藏的躲藏，他不能接受自己没活儿干的现状，结果开始以拎着迫击炮的架势，找上了那些剩下的小鱼小虾——

桉城严打的第二轮，将枪口对准了全市各个中小型的歌舞厅、按摩店和足疗场所。

警车呼啸着从高架上下来，池浪今晚带人去突袭了老城区久负盛名的“足疗一条街”。

对于扫黄打非，警署那边这次俨然就是一副宁可错抓也不放过的架势，半个多月下来，什么违法的擦边的行为也都知道收敛了，池浪这一趟收获不大，只抓了那么一车的卖淫人员和嫖客，却在踹开这条街最后一家足疗店大门时，意外地看见了个“熟人”……

就是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林意接了那个“腾房委托”，叫他当壮丁，去山竹所在的足疗店抓那个装疯卖傻霸占房东房子的混账的……那个混账。

池浪还记着，眼前这个当初跟他上演你追我逃，翻了半座山还满身牛劲儿的壮汉老头儿，名字叫赛塔。

当初池浪亲自把他送到了辖区的警亭，后来听说，他被拘留了半个月，而后跟家人终于从霸占着不给钱的房子里搬了出来。

池浪当时以为他跟这人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同样是在足疗店，同样是在赛塔被年轻的女技师按脚的时候，池浪闯了进来。

在这历史惊人相似的情景里，池浪与赛塔四目相对，顿时气笑了。

“不是我说，你就这么喜欢被人按脚？”

池浪看了一眼在他进门之后吓得缩着脖子退到一边站好的女技师，又看了看连滚带爬地从按摩床上起来下地的赛塔，掐着腰在狭窄的按摩房里踱步，简直十分无语，“怎么老子次次扫黄都能碰见你在足疗店里按脚？？”

“我也想说，怎么每次我做个足疗都能碰见你？！”

赛塔也异常郁闷，但是崩溃的吐槽在对上了池浪那刀片儿一样的视线后自动消音，最后变成了一句含混的辩解，“阿Sir，你明察啊，我这次是正正经经地做足疗才来的，再说——”

他说着，朝低着头靠墙站着的女技师看了一眼，活动着他的络腮胡子替小姑娘辩解，“人家店里也是正正经经的足疗生意，可不做擦边！”

他边说边注意着池浪皮笑肉不笑的那张脸，虽然已经非常气短了，但还是挣扎着把原本要说的话一股脑都抖落完了，“况且……况且你上次抓我，那也不是因为扫黄扫出来的啊？”

在池浪形若有质的压迫里，他的话音最后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嘀咕。

池浪舌尖顶了顶腮帮，冷笑了一声。

他今天穿的是便装，黑色高腰长裤配了一件长袖衬衫，衬衫上面的三颗衣扣都没系，下摆却好好地收束进了裤腰里，被顶着奢牌Logo的皮带扣衬出了一身奢靡**的气质。

他本来就高，腿也长，足疗房的棚顶矮，他怕顶到头似的没有站得特别直，就这幅样子地往那儿一戳，再配上此刻他脸上那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表情……赛塔牙疼地盯着他，觉得他跟屋子里站着的其他警员不是很相配，跟过来寻欢作乐的浪荡客倒是适配度拉满了。

但这话赛塔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了，因为他看见没吭声的池警官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赛塔瞬间惊觉起来，他缩到了墙角，但还是避无可避地被过来的警员铐住了手腕，人顿时慌出了杀猪一般的动静，“我没嫖！你凭什么抓我！！”

“谁让你有案底。”

池浪看他还想挣扎，耐心耗尽地亲自抓住他的脖领子，直接把人往门外推了一把，“调查完你要真没问题就把你放了，走！”

……时隔几个月，赛塔又一次跟池浪坐进了一辆车里。

警署开过来的那辆专门押解嫌犯的警用面包已经装不下了，亲自把赛塔从足疗店押出来的池浪只能再次把他铐在了自己那车的后座上，一切仿佛是历史重演，赛塔经历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他就想起了相似场景中之前发生过的另一件事。

他朝足疗店里面看了一眼，在其他警员还没有跟上来之前，以一种仿佛等着看好戏一样的语气，贱嗖嗖地对池浪开了腔，“警官，上次你抓我的时候，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啊？我记得她是叫……姜宥仪？”

天知道池浪现在有多听不得这个名字。

赛塔说出这三个字的一瞬间，池浪杀人的目光就从驾驶室转过来，落到了他脸上，“你要是想在看守所多蹲几天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赛塔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耸耸肩，又跃跃欲试地继续在池浪的雷点上蹦迪，“不过看阿Sir这个反应，她是你……女朋友？”

“……”如果不是驾驶室与后座之间的距离给赛塔套了个保险，他这会儿半张脸估计都已经挂彩了。

原本已经系上安全带的池浪活动着手腕，阴恻恻地把安全带的卡扣解开了，“我警告你，你再说一个字，我立马亲自到后座去给你‘按摩’。”

“这可不敢，”赛塔能屈能伸，讨好地笑了一下，“我就是知道一点关于她的小秘密，觉得阿Sir你可能会有兴趣。”

池浪警惕地眯眼看他，“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事情？”

“您别怀疑我啊，我没事儿关注她干什么，就是上次你抓我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先把我铐在车里了吗，后来她先上车，但尹山竹那个小婊子随后就追上来了——她们好像是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当时尹山竹管她叫‘茉莉’。”

池浪怒斥，“胡说八道！尹山竹怎么可能认识她？再说，她也不叫什么茉莉。”

“我也奇怪啊，”赛塔意味深长地看着池浪，幽幽地说：“我知道尹山竹的底，她无父无母，是在桉城福利院被人领养的，她养父姓尹，她也就跟了这个姓，但名字却没改。以前搞在一起的时候她跟我说过，他们福利院都是随便给孩子起名字的，什么山竹啊，桃子啊，茉莉啊的——”

“我想着，那姜宥仪有名有姓的，怎么会跟尹山竹认识呢？可是尹山竹当时喊她茉莉，她又没有否认。”

赛塔是故意给池浪添堵，所以把那天晚上的事添油加醋带说谎地一股脑倒给了池浪，末了还按着自己的逻辑，故意给池浪留了个钩子，“诶警官你说，如果说姜宥仪以前的名字叫茉莉，跟山竹又是多年没有见过的老朋友，那她会不会也是从福利院出来的啊？您说您在桉城有头有脸的，搞个严打行动整个桉城都得跟着地震，如果你在意的人是福利院孤儿这种身份，那可太没面子了——”

赛塔的话没说完。

因为池浪忍无可忍地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冷着脸直接给了他一拳，以行之有效的物理方式，直接达到了消除噪音的目的。

池浪很清楚赛塔说这些的意图。

在赛塔那短浅的见识和扭曲的三观里，他说这些的逻辑是，当高高在上的刑事稽查队老大发现自己在意的女人只是一个福利院出身的孤儿时，一定会觉得她配不上自己，这样，即使他和姜宥仪之间不会因此出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但也一定能因为这事儿恶心他一下。

赛塔这老东西也是没有什么机会能报复到池浪了，才会把暗搓搓放在心里许久的这事儿拿出来，他看着池浪愤怒的样子，以为自己成功地让他恼羞成怒了，以至于赛塔一时之间心思全放在了欣赏池浪的暴走脸色上，对自己被他一拳打了个鼻青脸肿这件事儿仿佛都没那么在意了。

但实际上，池浪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燃灯节那天晚上他跟姜宥仪表白，他明明能感受到姜宥仪对他的感情……当时他是觉得自己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这才开了口，所以当姜宥仪冷言冷语地拒绝他之后，他才一边不知所措，一边无法接受。

那天之后其实他尝试着联系过姜宥仪，但她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摆明了就是一副要跟他斩断过往的态度，所以后来池浪才彻底死心地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以此来治疗情伤。

但池浪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姜宥仪对自己也有感觉，为什么非要那么丝毫不留余地的拒绝他。

不过赛塔今天说的这些话，给几乎走遍了死胡同的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如果赛塔说的是真的，如果姜宥仪真的是他嘴里的那个茉莉，那么按照赛塔恶心他的那套逻辑来反推，隐瞒了自己真实出身的她在当时拒绝自己，这个行为好像就有了那么一丝合理的意思。

——虽然也不多。

桉城警察总署里，已经睡了很多天办公室的池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情不是太好地冷笑了一声。

更何况……他也不认为赛塔说的那些话可信。

他们警署的卫生间里能冲澡，他出警回来囫囵地冲了个凉，在外面这会儿天都快亮了的时间里，满心郁卒地想去睡觉，但人刚在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憋屈地蜷缩着躺下，没有五分钟，他又诈尸一样，霍地一下子睁眼翻身坐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赛塔那个混账确实在他心底种了一根刺。

他并不在意姜宥仪是家庭健全、是单亲、还是孤儿，但如果姜宥仪真的是赛塔说的那个茉莉……那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曾经的身份？如果她和尹山竹从小就认识……那为什么尹山竹从没跟他提起过？就连姜宥仪，上次在公园里他接到尹山竹的电话，她表现出的也是一副对山竹这个人全然陌生的态度……

如果她们明明认识，却要装作不认识，那么她们想藏住什么，又在对别人隐瞒什么？

池浪在意的是这件事。

这么一想，池浪就完全睡不着了。

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用他的口令登录了查询系统，分别查了尹山竹、茉莉、还有姜宥仪的警署留存信息——

其实在赛塔之前，曾经帮山竹安排工作的池浪就知道，她是被人从桉城福利院领养走的，现在再去查山竹，信息也对得上，但是桉城叫茉莉的人太多了，池浪从头找到尾，也没有找到一个曾经被桉城福利院收留的“茉莉”。

至于姜宥仪……她是彬城人，桉城的警务系统只能查到她登记的暂住信息，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池浪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八点，他在来上班的同事们一叠声的“早啊池Sir”中，瞪着熬得通红的两只眼睛，离开警署，开车去了桉城福利院。

过去的很长时间里，因为当地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桉城女婴的遗弃率始终居高不下，这种情况通过不断地修正立法和转变观念，最近十年才逐渐好转，但在这之前，桉城福利院因为父母遗弃女婴的缘故，一直人满为患。

福利院会把年龄相仿的孩子们放在同一个班里一起带，婴儿养大了，就去上福利院里的幼儿园，幼儿园毕业了，再去同样在福利院设立的聊胜于无的小学里去继续读书。

每一次孩子们从幼儿园升到小学时，福利院都会给他们拍张集体照，然后挂在福利院展示厅的墙上。

跟林意一样，特地来找茉莉的池浪，在诸多的孩童集体照里，一眼就认出了老照片里的姜宥仪。

可是当他去问院方的时候，已经更新换代过几次的教职工，都不知道福利院里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做茉莉的孩子。

不过现在的院长同意了跟他一起去查当时茉莉所在的那个班的档案——但结果让池浪手脚冰凉。

“如果小时候就意外死亡了的话，那大家现在没有印象，的确也不奇怪了。”

院长遗憾地把记载茉莉死亡信息的那一页档案递给了池浪，同时惋惜地兀自感叹，“可惜了……孩子才十岁，身体和智力还都健全……如果不是十六年前半夜贪玩跑出去葬身火场，现在应该已经好好地长大了。”

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眼睛都能不眨一下的池浪，在把那个档案接过来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了自己手指的微微颤抖。

他原本只是想来确认一下姜宥仪的身份，想着如果她真的就是从福利院被现在的母亲领养走的，真的是因为什么见鬼的身份门第的顾虑才不接受自己表白的，那他也好对症下药地再去追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确认了茉莉真的是姜宥仪之后……收到的竟然是一张死亡证明。

……茉莉在十六年前就死了。

可是怎么可能？

姜宥仪明明还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