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黎乔站在暗青色拱桥中央,双手搭在雕花阑干上,视线掠过桥下澄澈如镜的湖面,涟漪未起。
关朔站在桥头静静望他,目光不曾有丝毫的偏移…
自出生起,任何东西皆唾手可得。
所以他淡漠疏离。
在人际那张错综复杂的织网中,永远可以保持体面与风度,游走于任何场面皆游刃有余。
他从不担心失去,只算计利弊。
可黎乔像是蛊。
蛊惑他内心那些阴暗复杂的**。
无数次放弃的闪念,在每一次目光触及他的刹那,便皆如多米诺骨牌般连锁崩塌。
哪里来得及算计那些得失。
而仅剩的就只有执念。
去争取,去抢,去剥夺占有……
黎乔眼角余光瞥见动静,下意识侧过身,正巧撞上关朔的目光。
眼前景色沁人,心湖随之沉静,连声音都轻了几分:“醒了?”
关朔走到他身旁,伸手摘掉他发间花瓣,指尖捏着把玩:“怎么不叫醒我?”
狭长眸子情意流转,黎乔错开视线,看向别处:“你跑来焦土做什么?有这时间不如在家好好休息了。”
关朔:“我想来亲眼见一见,你说的圆毓谷。”说着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三条小鱼干 :“我是来许愿的。”
黎乔垂下眼睫,目光在那三条小鱼干上停留了几秒,笑出声:“鬼话你也信。”
“所以不能许愿?”关朔又重新把小鱼干放进口袋里。
黎乔:“许愿要硬币的,你有吗?”
关朔摊开手心:“三个。”
“你怎么知道的?”黎乔歪着头问他。
“因为我什么都知道,你的鬼话我也知道。”关朔食指刮过他的鼻尖,动作熟稔自然。
心脏在胸腔里轻轻躁动,他什么都知道,他又什么都不知道…
关朔转过身倚在阑杆上,目光望向远处景色:“焦土真漂亮,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黎乔笑问:“那你想象里是什么样子的?”
“很热,土都被烤焦了。”关朔顿了顿,又补一句:“寸草不生的样子。”
黎乔撇了撇唇角:“肤浅!”
关朔低头笑笑,随着黎乔走进了圆毓谷。
此刻竟由衷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黎乔与这片景致,皆是那般赏心悦目,叫人见之心动。
黎乔指了指石像:“去许愿吧。”
关朔牵起黎乔的手,将三枚硬币放进他掌心:“我不信任何神明,你来实现我的愿望吧。”
若世有神明,他们又怎会在意刍狗的想法,万事万物,不过唯心而已。
而关朔的心只在一处,那便是他的愿望。
“我?”黎乔又想起了齐天阳那句像神仙一样,哑然失笑。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脯,扬眉笑问:“我是不是像神仙一样?”
关朔挑眉瞥他:“钟馗吗?”
“去你的,就你不会说话。”黎乔转过身去,将硬币抛洒在石像的底座上,摊开双手:“As you wish! \"
关朔低声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掏出小鱼干,弯下腰去喂脚边那只蹭来蹭去的小花猫:“所以,真的有偷腥的猫。”
黎乔也蹲下身,跟着关朔逗弄了一会小猫,问他:“你不用着急回去工作吗?”
关朔:“那你跟我回去吗?”
这人就是抓他回去搬砖的,万恶资本主义……
黎乔:“我好不容易回来的,我干嘛要回去?”
关朔:“跟我去盐南。”
“你又开始发号施令了,这是我的地盘。”黎乔撩起眼皮,眉头动了动:“你应该听我的。”
关朔:“在边城也没见你听我的。”
黎乔轻嗤,语调里全是怨怼:“听你的?让我给你当人体翻译机器?还是把别人的工作强行塞给我?你当着我妈面还好意思说,就是我大度才不跟你计较。”
“你倒是挺大怨气。”关朔侧眼睨他,有些想笑。
“你搞职场霸凌,我能没怨气?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就没少受这气,原来在哪都是一样的。”黎乔坐在地上,双腿随意伸展,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
想起在国外的日子,自己吃过不少苦。那些委屈苦楚,除了往肚子里咽,别无他法。
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扛起所有后果。
“在国外?”关朔敛着眉问
“算了,也没什么的。”黎乔说的不甚在意,抬手指向远处:“走吧,我带你去那边看黑天鹅,特别漂亮。”
关朔望了望暮色沉郁的天空,“你确定能看到黑天鹅?”
黎乔眉眼间满是灵动狡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那你在国外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回家?”关朔目光凝在黎乔背影上,冷不防又问。
黎乔:“受了点委屈吃了点亏就回家哭着找妈妈?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关朔:“你就是什么都不说,吃多少堑都不知道长智。”
黎乔恼怒地回头瞪他,横声横气:“你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谁像你,黑心肝!”
好端端的,他又炸毛了……
关朔觉得黎乔有时像只既骄矜又傲娇的小猫。
抚摸的位置稍不如愿,或是语气略重半分,再或者粗心带错了他最爱的猫条,这猫儿便会立刻亮出“爪子”,气鼓鼓地“哈气”示威。
可爱又毫无震慑力……
可这猫儿总会跑,即便赠予它世上最华贵的毛球,它仍会甩着尾巴扭头窜走。
关朔轻笑:“动不动就炸毛。”
黎乔抬手指向湖面:“看到黑天鹅了吗?”
关朔抬眼望去,夜色里唯有水波寂谧。
湖水映着昏黄灯色微粼,无数萤火萦绕在婆娑深处。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醉的静止,时光也为之颠倒。
片刻之后,轻问:“哪里有黑天鹅?”
黎乔背着手,摇头晃脑:“你的心不诚,所以你看不到黑天鹅。”
关朔笑问:“你就看得到了?”
眼光扫到湖边的旧石碑,走近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迹:“红豆湖?”
“江空不渡,恨蘼芜杜若”
黎乔目光掠过湖面,只可惜关朔在他身后,瞧不见他满目怅然。
“还吟上诗了?”关朔噗嗤一笑,指尖掠过石碑褪色字迹:“满目山河空念远?”
黎乔鼓掌:“好诗好诗。”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所以关朔的“眼前人”是谁呢?
俩人缠绵悱恻那会,他都没说为自己跑遍整个边城去买点什么,自己也真是傻!早知道也提点什么过分的要求,或许现在还能留下些更深刻的回忆。
不过提了他能去做吗?他…
“想什么呢?”关朔走到黎乔身侧,出言打断了他那纷飞的思绪。
黎乔无意识地揪了揪手指,越想越觉得添堵。
都怪那小孩总在他面前念叨他哥和白洛铭的破事,搅得他脑内一团乱麻,胡思乱想停不下来。
闷声吐出两个字:“回家!”
关朔挑起眉头,对黎乔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感到诧异:“你又怎么了?”
“你看不到黑天鹅,你太不忠贞了。”黎乔面无表情负手快步往前走。
关朔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什么逻辑,你就看到了?”
“我当然看到了,就在那湖面上飘着呢。”黎乔回头煞有介事地指向那空无一物的湖面,又开始顺嘴胡诌。
关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凉飕飕开口:“飘着的不是天鹅,怕是别的东西的吧?”
“你有病吧。”黎乔顿住脚步,侧头瞪着关朔。
什么鬼神之事从关朔嘴里说出来都分外逼真…
关朔露得逞的笑意,伸出手:“给你牵一会?”
谁稀罕?黎乔顺势打了一下他的掌心:“用不着!”
晚风拂动,夜色撩人,眼前人既是心上人。
关朔再次伸出手,温暖而有力的手指扣住了黎乔的手背。
或许是那句话分外吓人,黎乔并没有挣动。
关朔:“那跟我去盐南?”
黎乔:“你就是不死心,我才不去当你的苦力。”
关朔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可惜了,那边好吃的可多了。”
“什么好吃的?”黎乔一听有好吃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关朔。
以前就听过盐城空气宜人风景秀丽,只可惜毗邻大海,他海鲜过敏自然不大有兴趣。
关朔指尖摩挲着黎乔手心,故意吊起胃口:“你又不去你问什么?”
“不说就算了。”黎乔扭过头去,掌心酥痒感顺着神经爬满全身,他试图抽回手“我手都出汗了,快松开。”
关朔充耳不闻,指节反而收拢得更紧,眼角笑意渐浓:“有甜花糕,松花糕,还有盐巴土豆烤鸡,椰奶小汤圆。”
黎乔瞟着关朔,逮着机会便要奚落:“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是假借出差之名去吃喝玩乐了去了吧你?”
关朔无视话中讥诮,唇角微扬继续诱哄:“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喝玩乐?”
黎乔眼睛乱转两圈,心下开始动摇:“那说好了,我不工作,我也不给你当司机。”
关朔一口答应:“行!”
他答应得太过干脆,黎乔的第六感瞬间拉响警报……
他诧异地挑起眉毛反问:“那你要我去干嘛?你不是耍我呢吧?”
关朔今日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谁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关朔:“对你好还不行?”
黎乔紧盯着关朔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试图从中寻出破绽。
很好,竟毫无破绽可寻。
但心里还是发毛,这人可信程度仍有待考究……
报复心还极强,就因为他挂了电话,竟然能从盐南连夜赶到焦土,就为了咬他一口。
心眼儿小得跟针尖似的,指不定肚子里又冒什么坏水呢,不得不防…
只是苦了许凤芝,盼星星盼月亮把儿子盼回家,没两天又被拐跑了。
她痴痴地望着那轰鸣而飞的飞机,心中五味杂陈。
感叹着“儿大不中留”的同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只能默默目送飞机消失在天际。
第二天,两人抵达盐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10点了。
关朔直接把黎乔带到“金汤匙”。
安顿好一切之后开口嘱咐:“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玩。”
“你不是还要工作吧?”黎乔望见关朔眉间隐现的倦色,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心疼的感觉,暗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
关朔眼角微挑:“心疼我了?”
似是被说中心思,黎乔一阵心虚,呲牙咧嘴呛声:“我是怕你猝死,我人生地不熟的,被拐卖了怎么办!”
关朔:“那你就老实待着,不要乱跑。”
他手头积压的工作确实已经堆成山,边城事务又催得紧,不熬到后半夜怕是难以收尾。
“要不,要不,我也可以帮你。”黎乔眼神乱瞟,支支吾吾半天。
关朔轻笑:“好好休息吧,记住,别乱跑!”
然后帮黎乔带上了门。
黎乔撇起唇角,这什么话…
好像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土猴子,到处乱窜似的。
他哪有乱跑啊,而且自己都这么大人了,丢又丢不了的……
黎乔懒得再去多想,坐了一整天的飞机,骨头都要散架了。
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衣服钻进被窝,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深夜时分,恍惚间感知到一抹温暖贴近了自己,半睁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随即便又沉沉睡去。
黎乔睡梦中被热醒,阳光已透过窗棂渗进来。
身旁人紧紧贴着他,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腰,颈侧传来清晰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泛起细痒。
黎乔热的受不了,想叫醒对方又委实不忍心,只得试图轻手轻脚抽离腰间那铁钳般的手掌。
关朔仿佛有所察觉,非但没有松开,手臂反而收得更紧。
将脸深深埋进了黎乔的后脖间,口中呢喃:“别动,让我闻闻。”
这一举动让两人贴得更近。
“你醒了吗?”黎乔试探着小声问了一句,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黎乔狐疑举起胳膊闻了闻自己手臂,哪来的味道?
昨天甚至都没来得及洗澡。
这老煞星莫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把他当成烧饼了吧?
一会儿该不会要张嘴咬他一口吧?
黎乔就这样躺在床上放挺,从清晨直至日晒三竿,感觉自己骨骼都要碎掉了。
睡觉太老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关朔那姿势竟然一点都没变过。
又热又累又难受…
黎乔生无可恋地叹气,只能继续忍受这种煎熬。
望着单侧墙壁,心中只能默默祈祷关朔能快点醒来,放他一条生路。
“嗯~。”
唇瓣猝然贴上后颈薄软的敏感肌肤时,黎乔喉间逸出一声细碎的低吟。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触碰,惊得他浑身倏地绷紧,脊背窜起一阵酥麻。
“你别勾引我。”关朔嗓音沉哑得像是裹着砂纸。
这老煞星,醒了也不出声…
黎乔挣动了几下:“你可醒了,快放开我,一会我都要瘫了。”
关朔没松手,又在黎乔后脖颈吻了一下。
黎乔像是被电到般,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你干什么,快放开。”
关朔伏起身,将黎乔牢牢压在身下,两人鼻尖相贴,呼吸交织。
“给吗?”
黎乔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顶着他的大腿,那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你…”一时气结。
“你别太过分了你。”
“不给吗?”关朔低沉而蛊惑的声音缠上黎乔耳朵。
吻一路向下,沿着黎乔的脖颈滑落,似乎在探索着每一处敏感之地。
在即将触及更深的地方时,又突然折返回来,轻轻地触碰着黎乔的嘴唇。
黎乔被撩拨的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