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黎乔就将身旁睡眼惺忪的人,连拉带拽推出房门。
关朔打蛇上棍的手又缠上来,下巴摩挲着黎乔的肩膀,闷声抱怨:“都知道了你还藏。”
黎乔横起眉毛推搡他:“那不得装装样子。”
于是俩人装作相敬如宾的模样,吃了一顿早饭。
黎瑞恩对此非常欣慰,发自内心感叹:“我们大乔终于懂事了。”
许凤芝意味深长地笑:“以后我也能放心了。”
吃完早饭,关朔还要去勘查项目,黎乔把关朔送到地方后,就去了林森那里。
林森见他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从柜子里拿出好多零食递给黎乔。
黎乔心里始终愧疚良多,往日熟稔谈笑的模样全然不见,拘谨地坐在沙发一角接过零食,垂眸盯着包装袋上的花纹:“林大哥,真是对不住啊。”
林森低笑一声:“是因为关朔的缘故吧?”
黎乔张了张嘴,想解释的话最终又咽了回去,只能抿着唇沉默点头。
林森语调平静:“你俩在一起了?”
黎乔注视着林森的眼睛,目光灼灼而诚恳:“林大哥,关朔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让你心里不痛快,我代他向你赔罪。真的对不起。”
“说到底,是我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林森嘴角始终挂着笑,眸光却冷的发阴:“你替他道歉?乔乔啊~”
名字尾音被拖长,像声无奈的轻叹,森森寒意却从语调中渗出。
“我的资金链被他烧出一个窟窿,像破了堤的洪水,不停往外冒,你替他道歉?”
“你拿什么道歉?”
眼前的林森,是黎乔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阴狠眼神毫无遮掩,牢牢锁定住黎乔,似吐着信子的毒蛇正伺机而动,周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危险气息。
黎乔暗自心惊,勉强稳住心神:“林大哥,不管损失多少,我愿意承担,赔给你,行吗?”
林森眨了下眼睛,那眸中的阴翳转瞬即逝,浅笑着缓步走过来:“乔乔呀,你确定能赔得起吗?”
因为站着和坐着的关系,黎乔不得不仰面看他。
林森明明在笑,黎乔却有种要被蟒蛇吞入腹中的错觉。
“林大哥,你说个数吧,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林森眯起眸子微微向前倾身,低声问:“你,真的选他?”
黎乔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眼眸:“是。”
林森直起身体,笑着摇摇头:“你走吧乔乔。”
黎乔巴不得早点走,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令他如芒在背。
所谓千人千面,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点。
黎乔站起身,与林森平视:“林大哥,你就直接给我个数吧,这样我把钱赔给你,心里也能踏实点。”
林森笑容莫测,转身往办公桌走去,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走吧乔乔,别后悔就好。”
黎乔只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言多无益,转身便走出了办公室。
林森那双阴鸷的眼睛始终在脑海映现,室外温度高的灼人,黎乔心里却泛起冷意。
心里没由来的开始发慌,那句别后悔别有深意,真如他所说那样,他会报复关朔吗?
他怎么报复?会不会买通黑手党断手断脚?
抛尸荒野?
黎乔越想越离谱,越离谱越后怕。
几乎是飙车前往关朔所在的地方,此刻若不能亲眼见到关朔安然无恙,就觉得心脏要揪起来了。
关朔还在工地现场,与温逸严不知在聊些什么。
黎乔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关朔,唯恐下一秒这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关朔愣了几秒,搂紧他低笑:“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黎乔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吓死我了。”
温逸严笑着轻咳一声:“注意影响啊~”
黎乔琢磨着,还是得给关朔提个醒。
又不能说他与林森碰面的事,踌躇不决间,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应该在停车场组织好语言再来的。
关朔垂眸看向他额间散落的碎发,柔声细语:“是不是又听那乱七八糟的鬼故事了?”
黎乔迅速调整了下心态,揉了揉鼻子干巴巴解释:“我其实,是来找你俩吃饭的。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关朔凝视着黎乔的脸眯起了眼睛:“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黎乔心里一跳,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眼神飘忽不定,状似双耳失聪,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其实热汤面挺好吃的,但我觉得炸酱面更胜一筹,鸡排饭也不错,当然我最爱喝原叶奶茶三分糖少冰就行。”
温逸严:“……”
关朔冷眼盯着黎乔,那眼神仿佛要把他看对穿。
黎乔决定先声夺人,眼尾吊起凶意,恶声恶气:“你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虽然我平易近人,天生励志,但是…但是还是先去吃饭吧!”说着手掌扣住了关朔的手,握在手心。
关朔把头往前凑了凑:“我问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所以说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黎乔眉毛一横:“你不要太黏我,我们应该保持每个人应有的私人空间。”
关朔垂眸瞥了眼黎乔紧紧牵着他的手,挑起眉梢:“私人空间?”
黎乔顺着关朔的目光也瞟了一眼:“是心与心的那种私人空间”觉得不够贴切,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跟思想可能也有点关系,不过太高深你是不会懂得。”
温逸严觉得好笑:“跟大乔谈恋爱肯定很有趣。”感受到关朔那不是十分友好的目光,湛定面容:“当然,我们家大禹才是我的心头宝。”
三个人下午都没事,于是四个人一起,成双入对去娱乐会所打球。
当然打得是羽毛球…
黎乔显然心不在焉,思绪在如何委婉地提醒关朔之间徘徊,力求方式既不显得突兀又能有效传达。
结果在这分心之间,接连失误,好几个球都顺着他球拍半斜的弧度,飞向身后墙壁。
禹一鸣急的跳脚,大声嚷着:“大乔,你放水!”
放水?这话题是个好机会,黎乔灵机一动:“说到放水,我觉得水灾是很危险的,所谓天灾**,我们都要注—意—安—全…。”
关朔突来一记漂亮的扣杀。
温逸严拍手叫好:“漂亮。”
漂亮?这也是个好机会。
黎乔边捡球边正色道:“说到漂亮,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都要小心火烛…注—意—安—全 。”
禹一鸣无语凝住:“……”
关朔:“一球十万。”
黎乔眼里骤然闪过精光,士气高昂地挥了挥拍子:“大禹,我来对付他,你断后。”
温逸严:“……”
这人发达的运动神经仿佛就是为了钱所存在的。
虽然士气高昂并不一定直接等同于实际成效,但它确实有其积极的一面,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俩人,确保他俩不至于陷入过重的债务困境。
禹一鸣面带苦涩:“大乔,再输下去,我们可能要就地签署卖身契了。”
黎乔清清嗓子:“说到卖身契,那就不得不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都要时刻注—意—安—全呐。”
这真是生硬的可以了…
关朔走到休息长凳上坐下,拿起矿泉水瓶抿一口,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黎乔:“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复读机本机!他还没完没了了?说好的私密空间呢?心与心的那种,跟思想也有关系的那种…
黎乔没吭声,羽毛球在他手指反复搓揉下已经炸了毛。
突然眸光一闪,几步跨到关朔眼前,捧起他的煞有介事地说:“哎呀,你看你印堂发黑,恐怕最近会有血光之灾,一定要万事小心啊!”
关朔半眯的眼睛盯着他:“你去见林森了?”
妖法!纯妖法没跑了!
黎乔心里咯噔一下,讪讪收回手,垂下眼睫:“你小心就是了。”
关朔眼中顷刻间寒气四溢:“他威胁你了?”
黎乔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他还真想说林森确实挺让人害怕的,又担心这话会加剧两人间的矛盾。
犹豫片刻后,张了张嘴哑声说:“我其实就是担心你。”
关朔猛吸一口气,脸色瞬间阴沉,刻意压低的声线仅供双方耳闻:“所以,你的私人空间就是拿去见他了?”
黎乔自知理亏本就心虚,这会连关朔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睫毛颤了颤小声嘀咕:“我以后不见就是了……”
关朔盯着他的头顶好半晌:“明天跟我回边城。”
黎乔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拒绝了:“我不去。”
虽说之前的事都是误会,但多少对边城都有了些心理阴影。
他和关朔发生纠葛时,王阿姨和关叔叔的袖手旁观。
以及关老爷子那些话。
归根结底,就是自己太弱了。
如他所想,现在回边城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就算登不上福布斯榜单,也总要做出成绩来。
虽然跃海的项目很小,在关家眼里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但对黎乔而言,却是能证明自己独当一面的试金石。
自己也绝非关老爷子所说,异想天开想要直登云梯的人。
说到底是心里还是怄着一股气。
关朔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软下语气:“你不用特意去见我爷爷,你可以谁都不见,就每天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养你啊”那句经典台词的翻版,是挺有那么一股子浪漫味儿的。
可惜黎乔领悟不了,他也从来不是那种甘心洗手作羹汤的人。
就是在关朔那里工作的时候,手头也有自己的事业,也不停地在写曲子。
黎乔试探性反问:“你明天就打算回去了吗?”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确定林森手还伸不了那么远。
不过也大概率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毕竟如果林森真的想对关朔动手,恐怕也得先仔细掂量掂量可能带来的后果。
关朔叹了口气,多了几分商量的口吻:“那边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处理呢,跟我回去吧好吗?”
黎乔觉着那语气像是跟自家媳妇闹了点小别扭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娘家接人时的模样。
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刮关朔的鼻尖:“那我在这等着你回来。”
关朔泄气又来气:“你就是不跟我回去吗?你跟我爷爷置气,就打算一辈子都不去边城了?”
黎乔无奈地弯起唇角,满目温柔笑意轻声哄着关朔:“我没那么说呀,现在时机不太对。这样吧,过几天我去边城找你,咱们一起玩两天,怎么样?”
指尖伸向关朔眉骨抚了抚:“你看你,老是生气,眉毛都快要黏在一块儿了。”
关朔还是面有愠色:“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和林森见面了。”
顿了顿又说:“一会咱们就去圆毓谷。”
黎乔:“去圆毓谷干嘛?”
关朔一本正经道:“你对着那个石像启誓去。”
黎乔笑出声:“你不是不信吗?”
关朔:“你信就行了。”
……幼稚没边!但为了让他安心,黎乔还是在圆毓谷的石像下,郑重地举起两根手指头,庄严地许下关朔所要求的誓言。
“我,黎乔,在此对着圆毓谷的石像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见林森一面。如有违背……”
他别扭地转头看向关朔,关朔挑起眉头示意他继续。
“就…从此唯关朔马首是瞻,甘愿化作他的小挂件,二十四小时紧紧黏着他,寸步不离……”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能隐约听到如蚊子般细微的嗡嗡声。
关朔:“你一点也不诚心。”
黎乔捂住半边脸,羞耻无比:“我总感觉你想要包养我。”
关朔哼哼:“怎么?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干爸爸?我不行?”
黎乔斜睨着他似笑非笑:“也不是不行,不过,老话说得好,做人嘛,不能太贪心了对不对?要了钱,情啊爱啊的这些,就得统统靠边站了,是吧?”
关朔黑着脸几步跨了过来:“少在神明面前说这乱七八糟的。”
黎乔哈哈大笑:“你不是不信吗?”
关朔神色飘忽:“现在…有点信。”
黎乔吊起眉梢看他:“有点?那你不再许个愿了?”
关朔轻笑凝视着眼前人的双眸:“我就只有那一个愿望。”
此生再无所求,虽未言白首,深情已绵长…
夕阳斜下,暮色温柔,百花齐茂,却也比不上情人眼间的缱绻百转。
俩人又回到关朔家中度过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夜晚,第二日在机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这次的拥抱似乎比上一次的要轻许多,气息交织却是如此之近。
黎乔回到家中之后又迎来了一则好消息,崔浩打电话告诉他张统“下马”了,这简直大快人心。
轻舟已过万重山,黎乔现在简直是情场商场皆得意。
他迫不及待把这喜讯分享给关朔,然而关朔却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又嘱咐了他一堆“不许”:不许应酬,不许喝酒,不许和林森见面……最后居然又加了一条不许去赌球。
黎乔无语望天,如果以后和关朔结婚的话,家规会不会一本书都罗列不下?
结婚?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又惊又喜…
垂眸看向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又开始想入非非。
那到底是关朔嫁到焦土来?还是他去边城那边发展?
聘礼得准备多少呢?
跃海的那个小项目,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啦……
人一旦锚定目标,浑身便燃起腾腾斗志。
金钱,权利,地位是一个男人必有得身份象征,尤其是要努力配得上关朔才行。
从前对这些也没多在意,如今青春过了小半才决心要发奋图强,好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何况他的羊还都还好好地圈在羊圈里。
黎乔春风满面地跑去跃海,和崔浩好好庆祝了一番。
又亲自到项目现场监督了两天,最后准备出发去边城找关朔,给他一个惊喜。
夜晚的地下停车场幽暗异常,感应灯明灭不定。
黎乔的脚步不自觉放缓,第六感带来的心悸愈发强烈。
或许是受电影影响,总觉着这种地方带着点黑暗惊悚的味道。
他将跃海特产连同给关叔叔,王阿姨准备的礼品一股脑塞进后备箱,打算开车回家。
驾驶门刚拉开半米,黎乔屈身正要入座,身后一股带着冷意的蛮力,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猛地把他拉开的车门又给狠狠地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