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有湖 第24章 相对无言

后颈被指尖轻触，丝丝凉意沁入。

黎乔猛地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开。待看清来人竟是关朔，这才松下一口气。

揉着眼睛说：“你可算来了，走吧走吧困死我了。”

那副散漫慵懒的模样实在欠收拾。

关朔眯起眼，神色愈发冷凝。

车辆渐渐驶离颠簸路段，黎乔在副驾驶睡的很沉。

关朔趁着皎洁月色去看他，

恍惚间想起彼时也该是同样的月光，只是雪幕遮蔽，那时连轮廓也辨不清。

黎乔说的分手后就不再纠缠。

他从未说过分手，那纠缠必定是注定。

他太像一只野性未驯的猫。

暗涌的不稳定因素蛰伏在他们之间，拥抱的力道稍重便会炸裂。

不如先拉开距离，在冷静的间隙里，逐一戳破这些泡沫。

当然还有另一种方法，就是拿个铁链子把他拴在家里，免得整日惹事生非，搅得人心神难宁。

车辆已在车库停了一会儿，关朔轻拍了拍黎乔的侧脸：“到家了，醒醒吧，下车小心着凉。”

黎乔眼睑缓缓睁开，眼里还带着迷蒙。

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家，瞬间清醒了几分。

到家了？这哪是到家了？

这分明是到批斗大会现场了。

黎乔仰头望着这二层小别墅，灯还亮着，就等他呢吧。

他回过身，对关朔讨好地笑了笑：“大晚上还要麻烦你，我都过意不去了。”

关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把车钥匙放进兜里，面无表情说：“想让我帮你说好话就算了吧。”

黎乔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想多了，我是真心感谢你。”

虽然也确实想让你说那么一两句好话！

“不客气，我也是看在阿姨的面上。”

关朔不咸不淡说着，连余光都没施舍给黎乔，径直走向屋内。

黎乔垂着头跟在后面，脚步拖得沉重，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好歹一起睡过几次呢，不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拔吊无情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吧！

在一起的时候跟那个五月芳菲天似的，一分手就这种嘴脸。

黎乔想起来他之前对白洛铭也是这个态度，又开始在脑中胡乱揣测。

他们俩莫非也睡过了？玩腻了？

王八蛋！真是个王八蛋，还害他无辜挨了一巴掌。

关朔自然不知道黎乔心里的小九九，只觉得身后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他这副样子是知道错了？还在又在想着怎么作祸呢？

关朔停住脚步，转过身。

黎乔正走神，猝不及防鼻梁直直撞上他胸膛。

疼得眼眶发热，鼻梁骨又酸又麻，下意识捂住鼻子。

声音闷得像堵了棉花：“好端端的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许凤芝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冲出来，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得黎乔立刻窜到关朔身后躲起来。

关朔的身高恰好将他遮得严实，

黎乔只探出个小脑袋，低眉垂眼地盯着许凤芝。

“气死我了你！你跑那儿去干什么了！你知道多危险吗！”

许凤芝左右瞄了瞄，抄起墙角立着的高尔夫球拍就冲黎乔挥来。

王惠敏赶忙拦下她，神色焦急地劝阻：“你这是干嘛呀，孩子大了，可不能这么打了啊！”

关启仁这会儿也慢悠悠从屋里出来打圆场：\"就是的，你这么打哪天跑了可找不回来了。快都进屋坐下好好说啊。\"

黎乔抿起唇角，从关朔身后钻出来。

他老妈从他小时候起性格就两极分化得厉害。

温柔起来能腻死人，一旦发脾气又像头强夺领地的母狮子，凶得要命。

黎乔被几人团团围坐，仿佛成了受审的囚犯。

她老妈的嘴跟机关枪似的也没停过。

白天教授骂他，晚上他老妈骂他。

搁谁心里也不好受…

关朔：“阿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他也累了。”

黎乔撩起眼皮瞟了眼关朔，总算有个说公道话的了。

“我就想知道他干嘛去了！”

许凤芝一拍大腿，仍是那副斗鸡般的架势，随时准备要冲过来给黎乔两杵子。

王慧敏声音柔和地劝说：\"是啊，大乔，不怪你妈妈担心，那地方可不是能随便去玩的，出过不少事呢！\"

又瞥了一眼关启仁接着说：“之前不是有几个大学生上那玩去了吗？结果一个都没回来，那边太乱了！\"

关启仁点点头：“是有这个事，挺轰动的，老爷子当时都过去了。”

王慧敏为黎乔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语重心长地说：“那地方属于法外之地了，以后别去了啊大乔。”

黎乔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垂头耷脑的模样让许凤芝又开始心疼起来：“你没受什么伤吧啊？给我看看。”

黎乔抬起头咧开嘴：“没有，妈我饿了。”

许凤芝一口气没提上来，噎了半晌：“你这孩子，王阿姨的话你听进去没？”

“哎呀，孩子饿了，小朔，快把猪肉再烤一烤！行啦，先吃饭吧，我也饿了呢。”

王慧敏一边张罗着，一边催促道。

“我来，让小朔早点歇着吧，明天不还得上班嘛。”

许凤芝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关朔的肩膀，

“今天还得谢谢小朔了，我们家大乔不省心，前些日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她又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不然我过几天直接带他回家算了。”

许凤芝边说边往厨房方向走。

“阿姨，我帮你打下手。”

关朔跟着走过去，点上炉火，替黎乔辩解说“上午在公司就听他被骂的不轻，估计也是事出有因的，一会吃完东西我帮您好好问问他。”

“上午？他工作做的不好被骂啦？”许凤芝手上切着肉片，神情有所缓和。

“不是，在电话里，我也没太听清。好像是教授。”

关朔把袖子挽起来，开始调配酱料。

“那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Ramon教授吧。”

许凤芝像忽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扑哧一声笑出来：“听大禹说那小老头把大乔骂哭过，现在想起来我还忍不住想乐。”

关朔也跟着笑了笑：“那还真是厉害。”

许凤芝 ：“可不嘛！听说就弹琴的时候卡了个壳，我看他们弹那个眼睛都跟不上，那手指头都虚影了。”

俩人聊着家常，许凤芝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大家围在一起开始吃烤肉。

关启仁给黎乔夹了块肉，撮了一口小酒说：“大乔还是别回去了。这样吧凤芝，你要是不放心就让他搬来和我们住，我们帮你看着。”

“和你住什么，人家孩子能自在吗？”

王慧敏娇嗔地瞪了关启仁一眼：“和小朔住，小朔那离单位还近。”

“好啊。”黎乔答应的相当迅速。

他才不回焦土呢，等他老妈一走，他爱上哪住上哪住…

许凤芝：“你答应的倒是快，你不问问小朔同不同意。”

黎乔饿得发慌，满脑子都是眼前那盘酱汁淋漓的肉，嘴里没经脑子就蹦出一句

“又不是没住过。”

说完舌头就开始打结，这死嘴快闭嘴上吧，就知道吃和乱说…

王慧敏眉眼带笑，朝许凤芝抬了抬下巴：“你看看嘛，我就说俩孩子关系好。都不用咱们给安排。”

关启仁点点头，似笑非笑说：“嗯，可不是嘛！之前大乔回焦土，小朔还跑来和我对峙呢，怪我给人家炒鱿鱼了，我这不冤枉吗。”

“爸，我那叫了解人事调动。”

关朔抿了口白开水，刻意夹了片肉放进关启仁碗里。

关启人总觉得他儿子在试图用这片肉，堵住他的嘴。

“你们都这么说我也放下心来啦。”

凤芝说着，手指头在黎乔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

“你这几天你先搬过来，我和你王阿姨还没玩够呢，没时间天天看着你，你自己到我眼皮子底下来。”

黎乔答应的相当恭顺，反正就这么几天，装装也就过去了。

“行，那先谢谢王阿姨关叔叔啦，给你们添麻烦啦～”

他笑的甜，模样也俊俏，王惠敏心都快被他笑化了，忙摆摆手：“客气什么啊大乔，你住这一辈子阿姨都开心。”

这山猪肉确实好吃，黎乔直到现在都觉得对边城有些水土不服，除了关朔做的菜以外，大概也就这一顿让他吃得最痛快了。

饭后他简单冲了个澡，王惠敏将他安置在别墅西侧的小客房里。

或许在车上睡得太沉，此刻躺在床上，反倒没了睡意。

开始在脑海反复复盘今天的事

阿娇说骗他的也并不是吧，她大概有个女儿。

思绪越飘越远，轻叩的门声将他拉回现实。

不会又是他老妈吧！

黎乔磨蹭着下了床，拉开房门。

关朔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窗棂间漏进的稀疏月光在他身上洒落，像是被镀了层柔软的光。

两人相对无言，夜静谧得近乎窒息，

黎乔只祈祷着那急促的心跳声不会被察觉。

沉默片刻，黎乔侧身让开门口路径，转身倚坐至床边。

房间幽暗得让他辨不清关朔的神情，唯有那声线依旧淡薄冷漠，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住的惯吗？”

“还好！”

房内同样有一盏毫无新意的小夜灯，黎乔顺手把它按开。

微弱的光源刚好又能重新看清彼此。

“今天为什么跑去那里？”

关朔找了个位置坐下，刻意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黎乔 ：“体验生活，感受贫穷。”

关朔：“感受到了吗？”

黎乔 ：“没来得及。”

“你是真的闲！”

关朔站起身，径直往门外走，

“阿姨让我来问你，但我建议你编一个像样的理由。”

说完顺手带上了门。

所以他这是来替他老妈来问的？

黎乔心里发堵，一股气闷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无力地躺下，将被子拉过脸。

算了！本来也就那样了。

屋里没闹钟，早上也没人叫他起床，这一觉睡到日晒三竿才悠悠转醒。

等他下楼时，家里只剩洒扫阿姨。

阿姨说，他老妈和王阿姨逛街去了，关朔和关启仁已去上班。

他正好乐得清闲，本就怕她老妈缠着问东问西。

知会阿姨一声，打车回了家。

小提琴还搁在老地方，他伸手轻抚琴身，随意拉了两下弦。转头又琢磨起剧本来。

这本子是不错的，只是内容阴郁沉重，收尾也太过惨淡。黎乔读得心里发堵。

都说苦难锻造人心，可谁又知那苦难底下埋着的，正是人性最原始的恶，甚至都不需要伪装。

他写了谱子前半段，只可惜里面只有他浓稠的凄凉，并没有什么深意。

意如枯槁，屋里的空气滞重，令他愈发窒闷。

黎乔决定出去走走，权当散心好了，

毕竟让他烦心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

附近正有一家新开的商场，工作日的关系，人并不算多，

正瞥见娃娃机里的小黑猫冲他笑的憨态可掬，竟有几分神似翠翠。

黎乔买了一堆游戏币，接连投进机器。

谁知那夹子就像在表演杂耍一样，把小黑猫抓到半空中，又突然丢下来。

“啊！啊！你不想跟我回家吗？”

黎乔手掌轻拍了两下娃娃机泄愤，本来也没多想要那玩偶，这会儿居然有些上头。

咬牙切齿的模样倒像是和这小猫玩偶斗气似的。

“黎乔？”

黎乔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扭过头去，

是许久不见的齐天阳。

对方一脸惊喜之色，几步跨上前来：“真是你啊！”

黎乔想起之前的事，略感尴尬。

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随后转身继续注视着娃娃机里的小黑猫，心不在焉问

“你逃课了啊？”

齐天阳耸了耸肩：\"今天没什么课。\"

说着也顺着黎乔的目光看向玻璃柜中的黑猫娃娃。

“你要？我帮你抓啊。”

“你？得了吧你！”

黎乔懒得理他，转而继续钻研玻璃柜中的小黑猫。

可惜那夹子是个老演员，就是不遂他的愿。

齐天阳冷眼旁观了几个回合，忽然嗤笑出声，手一揣进裤兜，整个人半倚在机器上，开口就是讥讽

“还以为你多能耐呢。”

“ 啧！你行你来！”

黎乔斜眼瞪着他，一甩手赌气似的让出最中心的位置。

齐天阳站着没动，倨傲地扬起下巴：

“我抓上来了怎么说？”

“你又想要什么啊？”

黎乔凉凉地问他。

以那夹子炉火纯青的演技，钟馗来了都得抓个三天三夜。

齐天阳伸手搓了搓下巴，目光聚集在黎乔不屑一顾的脸上，慢悠悠走到娃娃机旁

“我抓到了你做我跟班，一天！”

黎乔嗤笑出声：“幼稚。”

转念一想他也抓不上来，挑衅地挑起眉梢：“行啊！”

齐天阳：“都得听我的。”

“行，抓吧你。”

黎乔把币子盒塞进齐天阳手里，眼尾斜斜挑起，一副静候好戏的戏谑模样。

齐天阳先是晃了晃夹子，夹子斜斜向下，将小猫的脖圈稳稳钳住。

抓钩松开那一瞬，小黑猫也没掉下去。

黎乔当场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呵，走吧小乔。”

齐天阳把小黑猫往他怀里一塞，黎乔还没从懵圈里回过神。

只觉得地上掉的不仅是下巴，还有他那成年男人的脸面都碎成了渣渣，糊都糊不起来。

他让一个破小孩给治住了，

还他妈被当众羞辱，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