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夺标后,靠仓库库存和外协代工拼出的第一批货,七天七夜连轴转,总算如期送出。
那天夜里,李向东站在华强北仓库楼顶抽烟,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出来的资金日报。
罗燕说,账户里到账十二万元。
十二万——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种数字躺在自己名下。
她以为他是满意这次利润,但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霓虹发了会儿呆:“上家那边,最近是不是又拖了交期?”
“嗯,小张昨天还在催,说这批彩壳晚了三天。”
“启德行那边呢?”
“他们直接找代工厂谈,价格压得比咱低一成,还不挑色号。厂子没法不偏他们。”
李向东没说话。
客户还在,订单还在,可他心里知道:利润在缩,话语权在丢。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甚至还算不上“起点”。
他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再倒几个月货,账上就能滚出二十万。
可那又怎样?
代工厂经常会延迟交货,上次还是靠王哥托人走了后门,才临时插单出来一批。货源那头也不稳——启德行盯上他,前天才把他熟的那家小厂一口价包了货,他被迫加价三分,客户都开始皱眉了。
“再卖货,我还是个倒爷。”他喃喃。
他见过不少人,今天货还在车上,明天仓库就给人断了。活路变死路,只在一念之间。
“得有自己的厂。”他低声说,“只有机器在自己手里,才有明天。”
“再卖货,我还是二道贩子。”李向东喃喃。
他有今天,是靠搬货、赊账、快腿、厚脸皮换来的。但再这么干下去,春雷就永远是个“二道贩子”的名字。
做品牌,迟早得掌控源头。
可源头在哪?靠人谈,靠厂养,靠钱撑。
启德行能压价,是因为他们后面站着几个工厂。他没工厂,只能靠人情与代工周旋——这种打法,熬得起一年、熬不起五年。
他不是不知道危险,也不是不怕输。
可他更怕,一觉醒来,又回到摊原地了。
第二天一早,李向东召集团队。
“我们要做的,不再是倒货,而是做自己的货。”
他把图纸摊在桌上,罗燕看了眼脸色就变了:“你真要投十万买厂?做制造?”
李向东点头。
“我们连工程师都没有,模具也不懂……”
“所以我们得找。”李向东看向王哥,“你不是说你堂哥厂里下岗了?让他来,看看机器能不能修。还有那个年轻实习生小许,也带上。”
“真干?”王哥喃了一句。
“真干。”李向东把一张纸贴墙上——
【三个月作战时间表】
第1周:设备盘点 模具重绘
第2-3周:调试试模
第4-6周:试产 打样
第7-12周:批量产出,交市场测试
老杜和小许看着纸板愣住了,罗燕眉头皱得死紧。
“你们只管一个事——手艺过关,货做出来。剩下的,我扛。”
“真砸了十二万。”罗燕声音低得像怕吓走好运,“李老板,要不缓口气?其他地方的货也要排,咱是不是……”
“不能缓。”李向东打断她,看了眼桌上那台泛黄的电话。
“钱必须利用起来,不然永远是死的。”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王哥穿着洗得发白的球鞋,一边拍着裤腿上的尘土,一边大步走进来。
“向东!刚刚表哥来电话,说佛山那边的远光五金出事了。蔡叔要甩厂,机器设备全出,只要现金够就给!”
“机器什么状况?”李向东没抬头,只翻了翻文件。
“老化严重,但模胚模具还在。工人跑了一半,听说欠薪两个月。房东也来催了,蔡叔顶不住。”
“人还在?”
“人在,脾气臭,说谁先出十万现金就给谁。”
李向东合上日报,塞进帆布包里:“票呢?”
“2044次普快,硬座,六点二十,今晚发。”王哥说完,盯着他看,“你真打算拿这笔钱去赌?”
李向东只是笑,点上一支“牡丹”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里的一点野火。
“再不上桌,就永远是看人家赌的。”
他仰头喷出一口烟雾,伸手指了指网兜里的银行承兑单,“这不就是筹码?”
——
晚上六点,深圳西站。
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臭脚丫子的味道,窗外是灰沉的天色,耳边是喇叭里飘出的翻录磁带——《千千阙歌》,音质失真,却意外合拍。
王哥抱着茶缸,脸色不安:“我们手头只剩两万流动资金了,全押?你疯了?”
李向东靠着座位,眼睛望着窗外:“疯子才能杀出血路。那厂子不能再烂了,我们接手就是救命绳。”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没人比我更清楚,什么叫断了后路。”他说完,将报纸一叠,按进胸前口袋。
——
佛山东平河边。
空气中混着水汽和铁锈味,远光五金的厂区像一头锈迹斑斑的老象,静默地卧在夜色中。大门口,一个人影坐在小板凳上,披着军绿色大衣,嘴里叼着一根“恒大”香烟。
“你就是李向东?”
“深圳春雷通讯,临时法人。”李向东递上身份证、银行承兑单和泰达订单影印件。
蔡叔眼睛盯着那一排排数字,手指却在发抖。良久,他才开口:“十万现金,加订单违约金作担保……你要六成股份?”
“对赌三个月,做出合格电话机塑料壳。做不到,股份归零,你机器全收回。”
“你觉得值?”
“总是要试一试的,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年轻就是好啊。”蔡叔嘴里说道,手却已经在合同尾页摁下红手印。
签字落印的那一刻,李向东将合同收进帆布包,转身出了门。
雨声密集,屋顶铁皮“噼啪”作响,像催命鼓敲在他耳边。他回头望着那栋漏雨的老厂,低声道:“三个月,烂铁变钱树。”
——
厂房内昏黄灯光照亮前路。
李向东戴着廉价的手电,站在一堆模具之间,鞋踩在积水油渍中“哧哧”响。墙上斑驳,注塑机滴着黑油,电闸盒上陶瓷盖已碎成三瓣。
他摸了摸工具架上堆积的油污,又顺手翻开几块模胚,指节上划出一道血口。
“得先修。”他说。
王哥点头,“先找蔡叔的老班长回来,人虽然犟,但熟机器。”
正说着,门卫跑进来,递过一封牛皮信封。
“李老板,昨晚有封挂号信,我在门口柜台领的。”
信封发黄,字迹歪歪扭扭,用红蓝格子包边:辽河镇团结村 李向东收
他站在灯下拆开信纸,一股熟悉的香皂味扑面而来。信笺上,熟悉的笔迹勾勒着每一笔、每一画。
“东子:雪儿说想你了,娘身体好很多,药也在吃。你别太累。布手帕是旧衣服改的,擦汗别嫌糙。你要想吃干净饭菜,自己多省点,还有你爸也很好,你不要看他那样,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娘 。”
信纸有些潮,夹着一块洗到发白的棉布手帕,边角还绣着小字:“向东”。
李向东愣了一会,默默将信纸叠好,手帕贴身收进内衣。他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雨水正从某个孔洞一滴滴落下,砸在模胚钢面上,像催命时钟。
“我不会再让你们重蹈覆辙了。三个月,把这厂子撑起来。”
他扯过背包,“王哥,咱们先去休息。”
“十二万,十万买厂,剩两万……”他喃喃,“机器检修要钱,工人工资要钱,模具重做也要钱……””
三个月——
要么翻身,要么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