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天色刚泛白,李向东还在办公室整理合规材料,罗燕推门而入,神色带着几分犹豫。
“李哥,昨晚市里传来消息,说香港东泰电子的人已经到镇上了,今天可能来考察。”
李向东抬头,眉头微挑:“东泰?就是上次邮电单那批货发出去后,托联系人打听的那家?”
“对。”罗燕翻着手里的便签本,“邮电单寄出后,有几家外地客商盯上了咱们的出货记录,东泰反应最快,半个月前就打电话来套话了。这次是他们香港总部的人亲自跑过来。”
“什么来头?”李向东拿起水杯,语气平静。
“港资电子老牌企业,主做bp机和配件渠道,背后还有大陆合作线。要是谈下来,一年吃掉咱三分之一产能都不夸张。”罗燕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东泰行事一向精明,不轻易下单。”
李向东指尖敲了敲桌面,思索片刻。
这时候,小刘从门外探头:“李哥,前台打电话,说覃先生到了。”
“来的这么早?”李向东挑眉,看了眼窗外才蒙蒙亮的天色。
“人家话说得很客气,说是‘路过镇上,顺便看看’。”罗燕摇头,“哪有这么巧,分明是趁早不打招呼,想看最真实的厂况。”
李向东轻笑一声,站起身,换了件干净工装外套,拎起门口伞架上的伞。
“王哥呢?”
“在后仓看翻新那批bp机套壳。我让小许去叫他。”
李向东拎起门口那把已经磨白的雨伞,说道:“走,迎人去。”
门刚推开,几个穿着西裤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进厂区,最前面的是个身形清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中年人,黑色薄呢西装配米白色衬衣,没打领带,却比谁都利落。
“李先生?”对方伸出手,“覃俊仁,东泰电子。”
李向东伸手相握:“欢迎覃先生,辛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覃俊仁笑得不急:“不远,昨天在市里刚好谈完一个项目,顺路来看看。春雷厂最近的名字,在我们那边也听了几次。”
他语气平和,但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车间门口、地面水渍和几台堆在边角的旧模具,眼底微微一顿,像是在衡量。
李向东不卑不亢地笑笑:“条件简陋了些,不过我们做事讲究,欢迎参观。”
他侧身引路,“这边请。”
三人一行进了车间,机器轰鸣声中,生产线有序推进,翻新bp机套壳、注塑、抛光、老化测试区一一呈现。覃俊仁没多言,偶尔问一句:
“这个模具是自己设计的?”
“喷油这边外包了吗?”
“你们每批老化测试多久?”
李向东一一回答,语气沉稳,每个流程都清晰掌握,连物料损耗率都能倒背出来。
到了成品库房,覃俊仁停住,拿起一只成品机壳,戴上自己随身携带的白手套,指腹轻触边缘,微微点头。
“AbS混料?”他低声问。
“75S,20%pc,5%弹性剂。”李向东答。
覃轻轻一笑,放下产品,没有评论。
巡视完毕,李向东带着他们回到临时清理出来的会议室,几杯茶已摆好。
覃俊仁没有急着坐,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堆着的一车半成品,淡淡道:
“你们这批货,是供给哪个渠道的?”
“省邮电。第一批刚交完,第二批本月十五出库。”李向东如实答。
“嗯。”覃轻声道,“所以,我们才来看看。”
他转身,微微一笑,坐下身:“既然见过现场,也了解了货——那就说说合作的可能性。”
会议室不大,只有一张旧木桌、六张椅子,窗户半开着,外面传来叉车低沉的倒车提示音。
覃俊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我们东泰,在广东、广西、福建三省有六个分销节点。过去三年,翻新bp机需求稳定上升,尤其是低成本替代件市场。”
“坦白说,贵厂的现场水准,出乎我意料。”
他将茶杯搁下,双手交叠在桌面中央,目光看向李向东:
“如果春雷电子能做到——每月稳定交付三千套bp机配套件,老化合格率不低于98%,交期控制在15日以内,我们愿意签订为期一年的包销协议。”
罗燕手指轻轻一颤,险些打翻笔帽。
王哥眉头跳了一下,脸色难得认真。
三千套,不止是订单数量——更意味着原料、工人、模具、仓储,全线放大。
而对李向东来说,这不只是一个订单,更是一个跳出“夜市供应商”名号的跃迁点。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把桌上一张图纸翻过来,拉到覃俊仁面前:
“这是我们现阶段产线规划图,仓库和工位有富余,但要做到月产三千,得增加至少一条注塑线,两套模具,外加十人产线班组。”
“最快也得两周内完成扩充。”
覃俊仁听完,只点了点头,语气平稳:
“我可以等你们一周时间。七日内,请将贵厂的产能、交期、质检与材料结构做完整报告。符合条件,我们立刻谈合同。”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袖,露出腕表:“我只看实力,不看宣传。”
“记住,这不是合作承诺——是一次机会。”
说罢,他将桌边的一张名片轻轻推来,起身离开。
李向东目送他走出会议室,直至人影消失在车门外。
覃俊仁走后,办公室里沉默了一小会儿。
罗燕还盯着那张名片出神,王哥却已经拉了把椅子坐下,点燃一根烟。
“他开口就是三千套,这不是看得起,是拿咱们当设备厂用了。”
“你说实话李哥,”他抬眼看过来,“咱真能干得下来?”
李向东没回答,只把手里那张图纸展开,压在桌上。
“要干下来,厂得撑大一倍。”
阿忠挠了挠头:“现在翻修台每天就满负荷,小许那边连老化测试都排队了。再扩三千?得加两台注塑机。”
“模具也不够,”小许跟着说,“现成的就这三套,啃着干都来不及,再做新模,得三周起。”
罗燕翻开账本:“账上总共七万四,刨去月底工资、原料尾款,最多能动三万。”
她顿了顿,语气低下来:“李哥,要真上这条线,光设备就得四五万起步。”
“人手呢?”王哥夹着烟问,“操作工哪来?培训几天能上手?交期一旦失控,丢的可不止一单。”
气氛逐渐压下去,像午后沉重的热浪。
没人说话,仿佛连空气都卡在嗓子里。
李向东这才开口:“我说两个方案,你们选。”
“第一,稳货不扩产,老老实实吃邮电这单,一年下来还能赚点,风险小,不破局。”
“第二,全力赌这一票,搞设备、搞人、搞扩线,把厂撑上去,接下东泰这单。”
他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在桌面上。
王哥咬牙沉默几秒,终究还是把烟头摁灭:“我跟你赌一次。”
阿忠“啪”地站起来:“我这几天拉几个亲戚过来当学徒,别说三千,五千都干!”
老杜低声说:“模具我盯,拉夜班都行。”
罗燕终于点头:“我不怕亏,就怕白做。只要方向是对的,我出主意。”
李向东看着他们,没笑,只从抽屉里抽出白板笔,在墙上的玻璃板上写下七个字:
《东泰项目扩产计划》
“从现在开始,三天内,我要看到一条能跑通三千套的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