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阳光正烈,春雷宿舍地块边的混凝土刚浇完一层,现场一派热火朝天。
李向东刚从楼板上下来,手机响了。
号码是熟的,是佛山城北建设银行信贷员小陈。
他接起电话那一刻,心头微微一跳。
“小陈,什么事?”
“李总……跟您通个气。”对面声音压低了几分,“总行昨晚下了紧急通知,这两周所有地产类项目授信一律延后审批,可能要等下一轮信贷窗口。”
李向东手指顿了顿:“我们批的是建设施工贷,不是开发贷,怎么也卡?”
“现在没细分这么细了,凡是有‘房地产用途’的地皮,暂缓发放。你们春雷的材料款,是挂在宿舍配套建设上的吧?”
“对。”他语气冷下来,“原计划下周放款,现在怎么说?”
“对不起啊李总……我们也只是按政策走。项目状态我们不否定,但批文冻结,这边就不能走账了。”
李向东缓缓挂断电话,目光看向远处吊车正吊起的钢筋笼,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但他的眉头却是紧锁的。
几分钟后,他走回办公室,开门进来。
罗燕正对着报表做采购计划,见他神色不对,站起身:“怎么了?”
“信贷批不下来了。”李向东把电话放下,声音低沉,“说总行窗口收紧,地产项目一律延后。”
罗燕眉头一拧,语速快了半拍:“那我们那笔工程贷——”
“冻结。”
她的脸色瞬间沉下去,手上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
“这笔钱不批,我们现金流断一半。”
李向东没有说话,只盯着桌上的项目进度表。
短短三秒后,他缓缓开口:
“偏偏是现在,动工刚开,人也进场,就来这一刀。”
他目光一凛,低声说:
“这不像巧合。”
当天下午,李向东脱下工作服,换了件干净衬衣,独自去了城北建设银行营业部。
约见他的是信贷部主任周如良,一个说话四平八稳、总爱笑不露齿的老油条。
“两杯水,一杯绿茶,一杯白开。”秘书递上来。
“李总啊,我就不拐弯了。”周主任笑着开口,“你们项目我看过,资料完整,厂房也干得实,问题不在你这边。”
“问题在哪?”李向东开门见山。
“上头,”周如良指了指天花板,“总行这轮管得紧,所有带‘非纯制造’性质的地块,审批就慢。”
“宿舍不是制造?我们挂的是生活配套。”
“是配套,但……地块属性是商住。”他停顿了半秒,“你懂的,文书上怎么写是一回事,上头怎么看是另一回事。”
李向东冷笑了一下,没出声。
“当然,不是说没办法。”周主任话锋一转,端起茶杯晃了晃,“如果有个区里平台或者市协调函,证明你们项目纳入某类专项支持……那批得就快。”
“意思是,我得找人开路?”李向东淡淡道。
“我们是照章办事。”周如良笑着起身,“但章是怎么‘照’,也得看光从哪边照过来,是吧?”
出门那一刻,阳光直晒在银行玻璃门上,反光晃眼。
李向东站在门前,眼神沉了下去。
连着三天,东地工地没有一点动静。
原定周一打桩的计划被迫往后推——钢筋没到,水泥断料,施工队干等着,太阳把地面晒得冒烟。
“王哥,你再催催钢筋厂。”李向东站在工地边,眉头皱得死紧。
“催了,今早第六个电话。”王哥把帽子摘下来擦汗,“还是那句话——‘款没到,不发货’。”
“我们不是从来没欠过他们?”
“现在都精了,说白了,就是看你资金链吃紧,不愿先扛。”
李向东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地头围挡,几块木板已经卷边脱漆,像是一面面即将倒下的招牌。
中午回到办公室,罗燕已经把采购对账单摊在桌上。
“如果我们不追加材料预付款,最多撑一周。”她语速很快,“现在手上只够结人力工资和砖瓦小料,再拖,打桩公司也要撤。”
“银行一刀封了我们喉咙,下面这一截都在失血。”李向东低声说。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施工队领班老黄,站了一会儿才开口:“李老板,有个事……我们工人这两天闲着,兄弟几个私下聊天,有人提了句——要是真这边干不下去了,听说启德旗下一个平台愿意接这个地,说条件不错。”
屋里瞬间静了一秒。
王哥猛地站起来:“谁说的?”
老黄吓了一跳,摆摆手:“我没说他们要抢活啊,我只是说……这边不动,那边有人打听了。”
李向东没有出声,只是站起来走到窗前。
远处那片停了工的地,晒得像死水一样安静,而那条铺了三分之一的混凝土道,仿佛也戛然而止。
“这就是启德的节奏。”他语气冷了下来,“他不动你,他动你旁边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罗燕:“下周再拿不到钱,工地真得停。”
罗燕咬着牙,轻声回:“我们还能撑五天。”
李向东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清醒而冰冷。
“五天之内,找出血口——不然,这栋楼真要死在桩底下。”
第四天早上,王哥进门时神色有些不对。
“李哥,村口那边……传了点风声。”
李向东正对着图纸做桩基优化,闻言停下了笔:“说什么?”
“说启德那边,有人私下跟村里打过招呼,说‘春雷这项目可能干不下去’,他们有意愿出价买下一半地块。”
王哥声音压低:“报价不高,但话放得客气——‘只要春雷愿意交接,愿意帮忙收尾’。”
李向东没说话,只是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十分钟后,罗燕进来,拿着一张纸条:“刚打听了下,村里三组那边确实有人接触过启德,听说是叫‘荣祥建设’的壳公司。说得还挺实在,说‘春雷也不容易,还不如早点脱身,省得资金越陷越深’。”
王哥气得脸发红:“这明摆着是踩着咱地放烟雾弹!”
“不是烟雾,是阳谋。”罗燕的声音很冷,“他根本不怕我们知道。”
下午三点,李向东接到黄叔的电话。
“向东,我这边打听得更明了了。”黄叔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小叶确实布了这招,他让人接触了村委老熟人,说你资金链撑不过去,建议村里‘替你考虑后路’。”
“意思是想让村里先放弃配合?”
“或者让你感受到孤立,然后主动放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黄叔又补了一句:“他不是想做你这个人——他只要那块地。”
李向东坐在椅子上,窗外阳光刺得地面发白。
他盯着桌上一张副楼施工预算,半分钟后轻轻冷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
“他要的是地,不是我。”
夜已经深了,春雷宿舍楼顶的会议室仍亮着灯。
李向东坐在主位,罗燕和王哥对面,桌上摊着施工图、项目分段计划、还有一份深圳客户供货回款清单。
“咱们不再等银行批了。”他开口,语气坚定,“我们拆项目、切现金、自己先干。”
他指着图纸:“一,项目拆分。把东侧宿舍先建起来,商业楼那边暂停审批流程,不挂总包单独报批,减少银行对风险识别。咱不叫‘地产’,叫‘员工配套施工’。”
“二,深圳回流。把几家老客户——张哥、小陈、老周,梳理一遍,拿他们的bp机和配件尾款做加急催收。欠得不多,但回得快。”
罗燕立刻补上:“我可以设专项账户,每收十万就拨三万进地块施工专户。”
“第三……”李向东抬起头,语气缓慢却极稳,“老账不动,前楼先上。我们先把副楼打出去,站住脚,哪怕只盖出一层,也让村里人、施工队、供应商看到——春雷不是死账,是在往前走。”
王哥沉默几秒后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要边建边撑?”
“不是撑。”李向东眼神犀利,“是用生意养地,用制造反哺砖头。”
“银行是等你死透了才放贷,我得先活着。”
屋里安静几秒,只有楼下钢筋在风里轻轻晃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