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没停,一整晚都淅淅沥沥。
凌晨一点半,王哥打着哈欠进了厂办公室,把一张烟味扑鼻的便条递过来:“顺德那边回话了,老秦今晚能见。”
李向东抬头:“他愿意见人?”
“你不是说让他看看图纸和试模废件嘛,我让小许送过去了,他就说一句话——‘需要当面谈。’”
“能谈就行,我现在就出发。”李向东眼神一亮,立刻起身穿外套。
王哥咂舌:“现在?你明天不还安排验电和重接咬位吗?”
“时间不等人啊,不敢拖。干模具的老匠人,难找,而且你不是说手艺一流。”李向东一边说,一边把那只裂开的试模壳子装进纸盒。
王哥一下站直了,“他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听说上家老板跟他吵了两句,第二天整套模胚全扔了。”
“所以我得自己去请,厂子还是要靠这些技术人员,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三顾茅庐都要把他请来。”
”李向东拿起布袋,把刚打出来的样壳包好,里面是试注失败的一堆半成品,边缘全是白边、飞刺。
王哥犹豫了一下,:“行,我送你。”
夜风吹得厂区铁门“吱嘎”作响,两人匆匆出了门,踏着雨后泥水,朝车站方向走去。
顺德城南,旧屋区。
夜里两点,李向东和王哥踩着积水的小巷,站在一间瓦顶矮屋前。门没关,屋里吊着一盏昏黄灯泡,墙上贴着掉边的老报纸,地上满是锈迹斑斑的刀具和散热风扇。
屋里,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矮凳上,赤膊穿着一件发硬的背心,头发半湿,嘴里叼着烟,低头一刀一刀削着一块钢片,咔咔作响。
“老秦?”李向东压低声音。
那人没抬头,只甩出一句:“料子呢?”
李向东上前,把从厂里带来的试模壳子小心放在桌上:“bp机壳,三毫米以内公差,不能起白边,扣位要精准。”
老秦瞥了一眼,眼神犀利,嗓音粗哑:“料子太脆,哪家代工开的模?”
“远光那边的旧模,二手模胚改的。”李向东如实答。
老秦冷哼一声:“你这路数啊,典型的二道贩子思维——想捡烂货打翻身仗。”
话带刺,他却没停手,反而抓起夹具,把壳子卡上去,顺手挑了把磨刀钩,刀尖贴着壳边,“唰唰唰”连着削了几刀,飞屑乱溅。
三分钟不到,他将那块壳递回来,口气淡得像天气预报:“拿去,照灯看看。”
李向东抬头,对着灯光看。原本边缘泛白、齿口劣化的地方已经变得平整光滑,连飞边都被削成了极细的弧线——不说完美,但远远强过之前任何一块。
他眼神微震,王哥忍不住啧了声:“你这手……刀是长在手上了吧?”
老秦淡淡道:“我的刀一天八百,加两顿饭。你要人,就这个价。不签,出门左拐。”
王哥一听就急了:“八百?!我们工人才多少一个月……”
“你是想找人将就,还是真想把这厂子撑下去?”老秦手一翻,把刀具收进皮套,“别人三天都做不出合格壳,我半天能拉一版出来——赌不赌?”
李向东没答,只从包里抽出事先备好的短工合同,1 1月制,试产期一个月,合格就续。
老秦拿起笔,签名利索,一笔到底,像一刀划在钢面。
“壳子只是起步,我以后要做整机,要让市场上有‘春雷’三个字就有人信。”
老秦咬着牙缝哼了一声:“吹得倒响。明早我跟你去看看厂。那破壳值不值我上车,就明早说清楚。”
李向东点点头:“我今晚在这借宿一晚,明早一早带您回佛山。”
第二天一早,工厂大门一响,三人进来了。
老秦,背后绑着一麻袋刀具,像赶场的铁匠。他一只脚刚落地,就被门口积水溅了一裤脚,皱眉吐了口痰:“破厂……真接了啊。”
李向东迎上前,伸手打算帮忙拿包,老秦却没理,抬头盯着厂房屋脊上的裂缝:“你们这房,估计撑不过下次台风。”
“房顶修单我挂墙上了,排在模具清洗和机台重调之后。”李向东一边说,一边把人领进车间,“机器还没全部修完,磨刀机你随时用,缺零件的清单我给你放桌上了。”
老秦环视一圈,注塑车间空荡荡的,三台主机张着壳,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把麻袋一扔,拉过一张破椅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根牙签叼上:“行吧,看看你这群小崽子能把模搞成啥样。”
王哥提了壶热水来,刚放下就听“砰”地一声——老秦把试模胚生生拍在操作台上,皱着眉问:“这是谁调的咬位?”
“咬位?”王哥愣住。
老秦捏着模具的锁扣位置,冷哼了一声:“上模下模中心偏了两毫米半,连轴线都对不上,你们是拿钢锯眼睛对的模?”
李向东闻声走过来,一看数据也沉了脸色:“我们重调过了,但机器老化严重。”
老秦没接话,反而抽出随身带的测微尺,对着模腔一点点测量,最后丢下一句:“你这台旭田的机头咬合误差太大,咬位不准,模修了也试不出货。”
李向东皱眉:“意思是还得停?”
“不是我挑事,是这机器本来就不该用来干精模。”老秦收好工具,“先修机,模暂缓。”
王哥在一旁直挠头:“咱不是才修完主接触器和油泵嘛?怎么又……”
“问题是出在推杆系统和闭模线。你们昨天检查了电控,压根没看机械组。”老秦说完站起来,“中饭呢?说好两顿热饭的。”
李向东盯着那台机器片刻,然后点头:“罗燕,饭送机台这边来。老杜,小许,把主轴拆了,从咬位重调开始。”
“行了。”老秦掀开上衣摆,坐到模架边,拉过磨床:“等你们搞好闭模线,我把壳子磨出来。”
一阵风吹过,铁皮屋顶发出“哐哐”的响动,老秦的牙签动了动,淡淡来了一句:“这厂要真活下来,那是见鬼了。”
李向东站在模架后,脸上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