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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新介 第124章 江心奇缘

作者:吕士心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5-29 23:32:41 来源:小说旗

张福蹲在码头边的水泥台阶上抽烟,手指头被江风吹得发紫。这条破渔船跟了他十五年,柴油机一发动震得人后槽牙发酸。他把烟屁股弹进混着泡沫的江水里,起身时听见上游传来扑腾声,像谁家鸭子掉水里了。

\"救命啊——\"女声被浪头打得七零八落。张福抄起船桨就往声源处跑,看见江心漂着团红色羽绒服。他甩了棉袄扑进水里,腊月的江水扎得骨头缝里冒冷气。那姑娘死死扒住他脖子,呛水的咳嗽喷在他耳朵边上。

\"松手!要勒死老子了!\"张福吼了一嗓子,姑娘哆嗦着松开些。他拖着人游到岸边,湿透的牛仔裤口袋里手机还在闪光,屏保是个穿校服的小女孩。

\"谢...谢谢大哥。\"姑娘蜷在码头仓库的破沙发里,张福扔过去的军大衣盖住她打颤的身子。炉子上铝壶噗噗冒热气,泡面香味混着柴油味在屋里飘。

\"叫啥?哪的人?\"张福把搪瓷缸推过去,热水在缸子沿上结着层油花。姑娘捧着缸子暖手,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小满,四川来的。\"说话带着点绵软的尾音,手指头绞着大衣扣子转。

外头忽然响起摩托轰鸣,小满手里的缸子\"咣当\"砸在地上。三个穿皮衣的男人踹开门,领头那个下巴有疤,手里甩着串车钥匙:\"哟,老张头捡着宝了?\"张福抄起扳手横在身前,后腰顶到冰凉的机床。

\"李瘸子的人?\"张福啐了口唾沫。疤脸拿钥匙尖戳他胸口:\"这丫头欠我们老板三十万,您老行个方便?\"小满突然抓起炉钩子往自己脖子上比:\"你们再过来我就死这儿!上个月刚买的保险受益人填的可是李瘸子!\"

疤脸脸色变了变,退到门口掏出手机。张福趁机把扳手抡圆了砸过去,摩托排气管的轰鸣声混着小满的尖叫,仓库顶棚的灰扑簌簌往下掉。等外头动静远了,小满瘫在地上笑,笑得眼泪糊了满脸:\"张叔,面泡烂了。\"

第二天船没出港,张福把攒了半辈子的存折拍在桌上。小满蹲在板凳上啃馒头,油乎乎的手指头戳着数字数:\"十二万三千六百五?不够塞牙缝的。\"张福闷头修渔网,尼龙线在手指上勒出红印子:\"加上船。\"

\"船值几个钱?\"小满跳下来夺他手里的梭子,\"李瘸子在城南有三个赌场,城北的砂石场都是他的。\"她突然撩起毛衣,腰侧青紫的淤痕叠着烟头烫的疤,\"看见没?上个月老周头帮我逃跑,现在还在IcU躺着。\"

柴油炉子轰隆隆响,张福把存折慢慢撕成两半:\"明早涨潮,我送你过江。\"小满突然扑过来抢碎片,头发丝扫过他长满胡茬的下巴:\"你傻啊!他们找到船怎么办?\"张福闻到她头发里的江水腥气,混着劣质洗发水的茉莉香。

后半夜下起雨,仓库铁皮顶叮叮当当响。张福梦见十五年前老婆跳江的样子,也是穿着红棉袄,江面上漂着给女儿买的新书包。惊醒时听见阁楼有动静,抄起手电照见小满在翻他工具箱。

\"找这个?\"张福举起抽屉里的水果刀。小满僵在原地,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张叔,李瘸子今晚要来。\"闪电劈开窗户,她腕子上的电子表闪着红光,\"里面装了定位器。\"

仓库大门被撞开时,柴油桶轰然炸响。张福拽着小满从后窗翻出去,江水漫到腰际。疤脸举着钢管追上来,小满突然转身抱住他大腿:\"张叔快走!\"混着雨声的惨叫刺破黑夜,张福回头看见她咬在疤脸手腕上,血顺着雨水流进江里。

渔船在浪头里颠簸,发动机突突冒黑烟。小满缩在船舱数药片,刚才挨的那脚让她嘴角渗血。张福把油门拧到底,江对面渔村的灯火像散落的星星。\"撑住,过了界碑他们就...\"船身突然猛震,探照灯从后方射来,马达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李瘸子站在快艇上,手里拎着汽油桶:\"老张,为个婊子至于么?\"小满突然爬出船舱大笑:\"李老板,我要是现在跳下去,你猜保险调查员会不会找你喝茶?\"她摇摇晃晃站在船头,红羽绒服在风里鼓成一面旗。

张福看见她悄悄比划的手势——那是老渔民之间传的暗号。他猛打方向盘,渔船横着撞向快艇。落水瞬间,小满往他手里塞了个U盘:\"证据...\"混着柴油味的江水灌进鼻腔时,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没抓住的那只书包带。

再睁开眼是在医院,穿制服的警察在床边做笔录。小满坐在窗台上啃苹果,腕子上换了个粉色的电子表。\"醒啦?李瘸子昨晚喂鱼了。\"她甩着两条腿笑,阳光从背后打过来像个毛茸茸的光圈。张福摸到枕头下的U盘,听见外头江轮悠长的汽笛声。床头柜上摆着新手机,屏保照片里,十五年前的红棉袄漂在江心,像朵永不凋谢的花。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孔时,张福听见金属支架床在咯吱响。小满把苹果核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跳下窗台时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吱扭声。

\"警察同志,这位大叔真该领见义勇为锦旗。\"她拽了拽护士的衣角,\"您看这心率监护仪,刚才隔壁床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十分钟,数值就没下过一百二。\"张福刚要骂人,胸口电极片被扯得生疼。

穿蓝衬衫的警察合上笔记本:\"监控拍到李国富落水全过程,打捞队正在下游搜寻。\"他看了眼小满,\"至于你...\"

\"我可是正当防卫。\"小满突然掀开病号服,腰上缠的纱布渗着黄药水,\"您看这伤,法医鉴定起码算轻伤二级。\"警察咳嗽着转开视线,张福抓起枕头砸过去:\"把衣服穿好!\"

等病房终于清净了,小满从床头柜顺了根香蕉:\"U盘里是李瘸子赌场的账本,还有砂石场强拆的视频。\"她剥香蕉的动作突然停住,\"张叔,你救我那天下着雪对吧?\"

张福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腊月十八,江面起雾。\"输液管里的点滴突然晃起来,小满把香蕉捏得稀烂:\"那天...是我妈忌日。\"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响,十七岁的姑娘说起十五年前的旧案。那时她叫周小满,父亲是砂石场的会计。某个暴雨夜,父亲抱着账本冲进家门,身后追着李瘸子的打手。母亲把她塞进衣柜时,红棉袄擦过生锈的合页。

\"后来我在孤儿院换了三个名字。\"小满用香蕉皮擦着指甲,\"李瘸子办公室挂着幅字画,后面有个保险箱。\"她忽然笑起来,\"你猜密码是多少?他女儿生日,。\"

张福的输液针头回血了。1995年3月18号,他的渔船在江心捞起个粉色书包,里面装着女儿没写完的日记本。

护士进来换药时,小满正趴在床边画路线图。\"砂石场后墙有个排水洞,看门狗每天中午吃肉包子。\"她在图纸上戳出油渍,\"厨房王师傅往包子馅里掺安眠药,这事干了八年。\"

三天后的午夜,张福瘸着腿翻进砂石场。生锈的铁丝网勾住裤腿时,他听见小满在墙头笑:\"叔,你这身手不如看门的老黄。\"仓库暗门吱呀推开,霉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

二十台挖掘机蹲在阴影里,车灯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小满钻进驾驶室捣鼓半天,举着行车记录仪直晃悠:\"去年碾死民工的肇事车,数据都没删。\"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张福被拽进轮胎缝隙,手电筒光束扫过他们头顶。\"李总说今晚有暴雨,让把三号库的货挪走。\"两个保安晃过去,对讲机滋啦响着杂音。小满的呼吸喷在他耳根:\"三号库存着雷管。\"

暴雨砸在彩钢瓦屋顶像敲锣,小满猫腰穿过装卸区。张福看着她的红卫衣在雨幕里忽隐忽现,突然和记忆里那件红棉袄重叠。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妻子攥着诊断书冲出家门,江滩上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发什么呆!\"小满甩过来一捆防水布。他们趴在通风管里,看见疤脸正在指挥搬运木箱。有个工人脚底打滑,箱子摔出个豁口,露出半截枪管。

\"难怪找不着...\"小满的嘀咕被雷声淹没。她摸出老人机发短信,按键音在管道里格外清脆。张福突然按住她手腕:\"给谁报信?\"

\"市局刑侦队的陈警官。\"小满眨眨眼,\"他卧底砂石场三个月,上礼拜被李瘸子识破,现在IcU躺着。\"手机屏幕光照亮她眼底的血丝,\"前天他醒过十分钟,说了三个字——配电房。\"

配电箱的警报器响起来时,疤脸正端着泡面看监控。小满把扳手卡在电闸上,火花噼里啪啦溅到张福的胶鞋。\"往东跑三百米有辆渣土车!\"她的喊声混在雨里,\"钥匙在左前轮下面!\"

张福这辈子没开过这么快的车。后视镜里砂石场火光冲天,爆炸声震得方向盘乱抖。小满缩在副驾啃指甲:\"雷管库的监控硬盘在我这儿。\"她拍拍鼓囊囊的裤兜,\"李瘸子这回死定了。\"

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时,渣土车正冲向跨江大桥。小满突然抢过方向盘:\"不能上桥!\"轮胎在湿漉漉的路面划出黑痕,车头堪堪撞断护栏。张福看见桥墩下的快艇,李瘸子的金链子在探照灯下反光。

\"老东西挺能折腾啊。\"李瘸子拄着拐杖,枪口在两人之间来回晃。小满突然举起手机:\"你女儿在英国读贵族学校对吧?\"她按下播放键,稚嫩的童声唱着生日歌,\"猜猜这段视频哪来的?\"

枪响的同时,江面上炸开数艘巡逻艇的强光灯。小满捂着肩膀倒地时还在笑:\"三...二...一...\"李瘸子身后的马仔接连中弹,缉毒犬的吠叫压过了浪涛声。

张福醒来时躺在冲锋舟里,特警的防弹背心硌得他肋骨疼。江对岸的砂石场烧成一支巨型火把,恍惚间他看见个穿红棉袄的身影站在火光里。

结案听证会那天,小满把马尾辫梳得溜光。检察官念到\"周小满\"三个字时,旁听席有个老太太哭晕过去——正是当年孤儿院的清洁工。法警送来的证物里有本泛黄日记,扉页贴着张全家福,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穿红棉袄的女娃。

深秋的码头飘着烤红薯香,张福的新渔船刚刷完漆。小满蹲在船头啃芝麻饼,脚边堆着法律自考教材。\"陈警官说要当我担保人。\"她踢着江水里晃悠的月亮,\"等考过司法考试,专接农民工的官司。\"

发动机突突响起时,有只白鹭掠过水面。张福从驾驶室探出头:\"下月十八号开庭,记得穿正经衬衫。\"小满把饼渣撒向江面,惊起一滩银鱼:\"知道啦!啰嗦老头!\"

江心忽然漂来件红裙子,在夕阳里荡得像团火。小满抄起网兜去捞,却兜住个漂流瓶。褪色的信纸上写着歪扭的字迹:\"妈妈,我今天数学考了100分...\"落款日期是2008年腊月十八。

江风把漂流瓶里的信纸吹得哗啦响,小满踮着脚要把纸塞回去,却被张福一把夺过。老渔民粗粝的拇指抹过泛潮的字迹,2008年腊月十八这个日期像鱼钩扎进心里。

\"这字迹...\"张福的喉结上下滚动,\"我闺女写'妈'字总爱把女字旁写成绞丝旁。\"小满凑过来看,潮湿的发梢扫过信纸上歪扭的\"妈妈\",那个女字旁果然蜷成团麻线。

发动机突然熄火了,暮色里的江水泛起诡异的漩涡。小满刚要摸手电筒,船身猛地向右倾斜。成串的气泡从江底涌上来,咕嘟咕嘟像烧开的水壶。

\"抓紧护栏!\"张福扑向舵轮时,看见黑黢黢的阴影从水下掠过。生锈的锚链突然绷直,拽得渔船打起转来。小满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底下有东西缠住了!\"

探照灯扫过的地方,半截金链子卡在锚钩上。张福抄起鱼叉往下捅,浑浊的江水突然翻起大团血花。锚链哗啦啦自动回收,带上来具泡胀的尸体——李瘸子的金牙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这王八蛋阴魂不散!\"小满抄起消防斧要砍锚链,尸体却突然抽搐着翻了个身。腐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江虾,蟹钳似的夹着个防水袋。张福用鱼叉挑开,褪色的账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十五年前的砂石场办公室,李瘸子正给个穿红棉袄的女人点烟。那女人侧脸的轮廓,分明是张福记忆里投江的妻子。

\"不可能...\"张福膝盖磕在甲板上,照片背面的钢笔字洇开了墨迹:\"1995.3.18,处理周会计全家,目击者张妻已封口。\"小满夺过照片对着月光细看,突然撕开防水袋夹层,掉出枚生锈的校徽——正是当年张福女儿别在书包上的那枚。

江心传来汽笛长鸣,一艘锈迹斑斑的挖沙船正破雾而来。船头站着个穿雨衣的身影,扬手抛来捆麻绳:\"老张,等你很久了。\"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疤脸从雨帽下露出半张溃烂的脸。

小满突然抓起账本塞进漂流瓶,扬手扔向江心:\"接着!\"疤脸条件反射地扑向船舷,挖沙船猛地调头掀起浪墙。张福趁机发动引擎,渔船在漩涡边缘惊险地划出弧线。

\"去界碑石!\"小满扯开救生箱,掏出信号弹塞给张福,\"那底下有个溶洞,陈警官当年...\"话音未落,挖沙船的钢索横扫过来,桅杆应声折断。疤脸在扩音器里狂笑:\"周丫头,你妈当年挨了三枪才断气,叫得可比你动听!\"

小满的眼睛突然血红,抢过舵轮直冲挖沙船撞去。张福死死扳住她肩膀:\"他在激你!看江面!\"月光下隐约可见成串的浮标,分明布成了雷区。

千钧一发之际,江底突然传来闷响。界碑石方向腾起冲天水柱,陈警官挂着绷带站在巡逻艇上,扬声器震得江鸟乱飞:\"李国富犯罪集团余党听着!你们已经被...\"

疤脸的挖沙船突然调头冲向雷区,引爆的水浪把渔船掀上浪尖。张福在咸腥的江风里抓住小满的手,少女腕上的电子表红光疯狂闪烁。混着柴油味的火光中,他看见小满用口型说:\"替我活下去。\"

再次睁开眼是在县医院的IcU,陈警官的警服还滴着水。\"周小满同志...\"他递过染血的防水袋,\"这是她最后塞给我的。\"袋子里除了账本,还有张字条:\"张叔,我偷看过你撕碎的存折,密码是我生日。\"

出院那天,张福在码头捡到个崭新的漂流瓶。瓶子里除了司法考试准考证,还有张超市小票——购买日期是昨天,清单上列着红毛线、芝麻饼和刑法教材。

如今每到黄昏,总有人看见老船工带着个穿红卫衣的姑娘在江心撒网。他们船头的收音机永远响着法治节目,船舱深处锁着个铁盒,盒盖上用改锥刻着两行小字:

\"1995-2008,周小满\"

\"2008-永远,张小满\"

江风依旧,渔火点点。张福站在船头,望着江心那抹永不消逝的红,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浪尖上倔强微笑的姑娘。他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就像这江水,永远流淌,永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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