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翊离京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灵秀宫和前朝都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婉婉每日里总要念叨几句,担心儿子在外吃不好睡不暖,萧元宸虽面上不显,但御书房的灯火,却比往常熄得更晚了些,显然也在关注着边境的动静。
好在,承翊没有让他们失望。
月余之后,捷报传来。
大皇子萧承翊抵达边境,并未急于兴师问罪,而是先派人细致查访,弄清了械斗原委,确系游牧部落的牧民无心之失,且对方部落首领也颇有悔意,只是碍于颜面,不肯轻易低头。
承翊亲自约见部落首领,一番不卑不亢、恩威并施的交谈,既点明了南楚的底线,也给了对方台阶。
最终,部落首领不仅严惩了肇事者,还送上了丰厚的赔礼,并立誓永不侵犯南楚边境。一场小小的边境摩擦,兵不血刃,圆满化解。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赞誉。
萧元宸在朝堂之上,毫不掩饰对长子的欣赏,当众嘉奖了林正德辅佐有功,更对承翊的沉稳果决大加赞赏。
婉婉听闻儿子平安归来,且立下大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眼圈却忍不住红了。她的翊儿,真的长大了。
然而,上天似乎总喜欢在人最安逸的时候,投下意想不到的考验。
承翊归京后不久,江南一带连降暴雨,数日不歇。
初时只以为是寻常的梅雨,谁知雨势愈演愈烈,江河水位暴涨,多处堤坝不堪重负,相继溃决!
江南,鱼米之乡,南楚的粮仓与财赋重地,此刻却成了一片泽国!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雪片般飞入京城,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良田被淹,屋舍倒塌,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萧元宸收到奏报,脸色铁青,一拳砸在龙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混账!各地官员都是做什么吃的!堤坝年年修缮,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众臣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当口触怒龙颜。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江南水患,非同小可,当务之急是立刻调拨钱粮,组织救援,安抚灾民!”
“救援?如何救援?派谁去救援?”萧元宸目光如电,扫过阶下群臣。
一时间,无人应答。
江南水患,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要面对汹涌的洪水,还要应对灾后的防疫、流民安置、贪腐侵占等诸多难题,这无疑是个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承翊一身朝服,自队列中走出,身形虽不及父皇魁梧,脊背却挺得笔直。
萧元宸看着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何尝不知江南之险,但……
“胡闹!”不等萧元宸开口,几位老臣已然出声反对,“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岂能亲赴险地!”
“太子殿下心系万民,臣等钦佩,然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啊!”
承翊却不为所动,目光直视萧元宸:“父皇,儿臣身为储君,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
江南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儿臣岂能安坐京城?儿臣恳请父皇准许,让儿臣前往江南,与灾民同在,共渡难关!”
他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萧元宸深深地看着他,良久,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期盼:“好。朕准了。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总领江南抗洪救灾一切事宜。户部、工部、兵部,全力配合!朕给你最大的权限,但朕也要看到江南百姓转危为安!”
“儿臣,领旨!”萧承翊叩首,声音铿锵。
消息传到灵秀宫,婉婉几乎晕厥。她刚刚才为儿子边境之行放下心,如今却又要眼睁睁看着他奔赴更危险的洪涝灾区。
“翊儿,你……”婉婉拉着承翊的手,泪水涟涟,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只化作一声哽咽。
“母后,”承翊反握住母亲的手,眼神坚定,“您放心,儿臣定会保重自己,更会竭尽所能,救助灾民。这是儿臣的责任。”
萧元宸从旁揽过婉婉的肩,对承翊道:“去吧,记住,你是南楚的太子,更是朕的儿子。朕和你的母后,在长安等你平安回来。”
承翊重重点头,辞别了父母弟妹,星夜兼程,赶赴江南。
江南的情形,比奏报中描述的更为惨烈。洪水滔天,浊浪翻滚,昔日繁华的城镇村庄,此刻都浸泡在污浊的洪水之中。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的味道。
承翊抵达灾区,不顾舟马劳顿,立刻投入到救灾之中。
他亲自乘船,冒着被洪水吞噬的危险,巡视灾情,安抚灾民。
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看到那些在洪水中失去亲人的孤儿寡母,他心如刀绞。
他调动随行军队,搭建临时住所,分发粮食药品。
面对那些趁火打劫、侵吞救灾物资的贪官污吏,他毫不手软,当场拿下,严惩不贷,极大地振奋了民心。
他与工部官员一同勘察水情,研究堵塞决口的方案。
夜里,他便与将士们一同睡在潮湿的帐篷里,啃着干硬的饼子。
消息不断传回京城。萧元宸每日都会在御书房的地图上,标注出承翊的行踪和江南水情的变化。
婉婉则日日焚香祝祷,祈求儿子平安。
安安公主也懂事了许多,时常陪在母后身边,笨拙地安慰着。
承阳则嚷嚷着要学好武功,将来替大哥分忧。三个小不点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感受到了宫中凝重的气氛,变得乖巧了许多。
江南的洪水,终于在承翊和无数军民的奋力抗争下,渐渐退去。
虽然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但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承翊并未立刻返京,而是留在江南,组织灾后重建,防疫治病,安抚流民,恢复生产。
他年轻的身影,奔波在田埂地头,出现在每一个需要他的地方。江南的百姓,都记住了这位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太子殿下。
半年后,当江南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承翊才带着一身风尘,踏上了归京的路。
长安城外,十里相迎。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迎接这位年轻的储君。
当看到承翊那张因日晒雨淋而黝黑消瘦,却更显坚毅的面庞时,许多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萧元宸亲自出城迎接,看着长子稳健地走下马车,向自己行礼,他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承翊的肩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欣慰:“好,好样的!不愧是朕的儿子!”
婉婉早已泣不成声,扑上前紧紧抱住儿子,感受着他坚实的臂膀,心中百感交集。
经此一事,萧承翊在朝野内外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有能力肩负起未来的重任。
夜,御书房。
萧元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承翊。
“翊儿,你觉得,这江山,如何?”萧元宸看着窗外的明月,声音平静。
承翊一怔,随即恭敬道:“父皇励精图治,方有我南楚今日之盛世。江山稳固,百姓安乐,皆是父皇之功。”
萧元宸微微一笑,转过身,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朕,老了。”
“父皇春秋鼎盛!”承翊急忙道。
“呵呵,”萧元宸摆摆手,“朕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些年,为了这江山社稷,朕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
如今,看到你已能独当一面,朕,也该歇歇了。”
承翊心中一震,隐约明白了父皇的意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朕,想把这副担子,交给你。”萧元宸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父皇!”承翊猛地跪下,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儿臣年轻识浅,德行浅薄,万万不敢当此重任!父皇正当盛年,南楚离不开父皇!”
萧元宸扶起他,叹了口气:“傻孩子,哪有永远不落的太阳?
朕对你,有信心。这些年,你的成长,朕都看在眼里。你比朕,当年更沉稳,也更有仁心。南楚交到你手上,朕放心。”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朕也想和你母后,过几天真正清闲的日子。去看看江南的烟雨,漠北的风光,去过一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这个愿望,朕盼了许多年了。”
父子二人在御书房深谈了一夜。承翊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渐渐理解,再到最后的郑重承诺。他知道,父皇心意已决。
数日后,早朝。
萧元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重宣布:“朕,在位三十载,幸赖上天垂怜,祖宗庇佑,与诸卿同心同德,开创了南楚如今的局面。
然岁月不饶人,朕自觉精力日衰。皇太子承翊,仁孝聪慧,文武兼备,深孚众望。
朕意,禅位于皇太子,退居太上皇。望诸卿,能如辅佐朕一般,辅佐新君,共保我南楚万世太平!”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随即,百官跪伏于地,山呼万岁,却也有不少老臣涕泪纵横,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但萧元宸心意已决。他一一安抚了众臣,言辞恳切,态度坚决。
众人见状,也知事不可违,且太子确实贤明能干,堪当大任,便纷纷表示遵从圣意。
禅位大典与新皇登基大典,在钦天监择定的吉日,隆重举行。
那一日,长安城内,万民空巷,争睹这历史性的一刻。
萧元宸身着玄色龙袍,亲手将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玺,交到了身着崭新龙袍的萧承翊手中。
“翊儿,从今日起,这南楚的万里江山,亿兆子民,便都托付于你了。”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承翊接过沉甸甸的玉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钟鼓齐鸣,礼炮震天。
新皇萧承翊,在文武百官的朝贺声中,缓缓登上紫宸殿的御座。
他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稚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
南楚,自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而站在殿下的萧元宸,看着御座上儿子的身影,与身旁的婉婉相视一笑,眼中尽是释然与期待。
他们的故事,似乎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那片属于他们的,真正的山水田园,已在不远处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