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被裹挟在混乱不堪的人流和辎重之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拼命地、本能地向着谷道的另一头,那个看似还有一线生机的方向奔逃。他能清晰地听到后方谷口处,那支被义父张献忠临时派出去充当炮灰的王屠户部,与官军骑兵接触时爆发出的第一波巨大声浪——那不是势均力敌的喊杀,更像是一面倒的屠戮与濒死的惨嚎!
他不敢回头,但那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的马蹄声,以及兵器碰撞、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无不昭示着王屠户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防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浑身浴血、丢盔弃甲的残兵,连滚带爬地从后方逃了过来,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口中语无伦次地叫喊着:“顶不住了!官军……官军的铁甲骑兵……是妖怪!是妖怪啊!!”
这些溃兵的出现,如同在早已混乱不堪的队伍中又投入了一块巨石,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李定国在混乱中被推搡着,他眼角余光瞥见,就在他们这支庞大队伍的后方不远处,一支前所未见的、通体包裹在暗沉金属中的官军骑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山峦,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无可阻挡的气势,碾压而来!
那些骑士,连同他们胯下雄壮无比的战马,几乎都被厚重无比、在尘土中依旧反射着幽冷光泽的整体式铁甲所覆盖,只露出一双双在狰狞面甲下闪烁着冰冷杀意的眼睛!他们手中紧握着的,不再是寻常骑兵所用的骑枪或马刀,而是一杆杆近四米长的骇人长矛!(使用的精英具装骑兵铠甲和武器的骑兵)
这支人马俱甲的恐怖骑兵,数量约莫有数百骑,他们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喊杀声,只是沉默地、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般,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严整队列,以一种恒定的、却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速度,狠狠地凿入任何试图阻挡他们的义军阵列之中!
王屠户部那数千名所谓的精锐,在这支钢铁骑兵面前,简直如同薄纸一般脆弱!李定国亲眼看到,那重型骑枪轻易地便能贯穿两三层血肉之躯,巨大的冲击力将中枪者连人带兵器一同挑飞出去数丈之远!而那些战马的铁蹄,更是无情地践踏着倒地的伤者和尸体,将其踩成一滩滩模糊的肉泥!
“是……是那些天杀的具装铁骑!!” 溃兵中,有曾经见过官军精锐的,发出了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吼。
这支重甲骑兵所过之处,义军的抵抗几乎是瞬间便土崩瓦解,血肉横飞,惨叫声被马蹄声和兵器撞击声彻底淹没。他们如同烧红的铁犁犁过松软的泥土,势不可挡!
李定国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军队!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就在这支恐怖的重甲骑兵肆虐后队、将王屠户部彻底冲垮之际,在高坡上一直冷眼观战的张献忠,脸色终于变得比锅底还要黑!他知道,若再不投入真正的精锐,自己这点家当今日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手中的大刀向前猛地一挥:“老营的!给老子顶上去!结阵!死战不退者,赏!敢退后者,杀无赦!!”
数千名用来断后的“老营”精锐,在各级心腹头领的带领下,虽然也因前方官军的恐怖战力而心生寒意,但毕竟是久经战阵的悍匪,在张献忠的严令和重赏刺激下,很快便在狭窄的谷道中,依托着被大量遗弃的辎重车辆、倒毙的战马尸体以及部分有利地形,勉强组织起了一道道看似坚固的防御阵线。
李定国此时已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退到了“老营”阵线的后方。他被一个相熟的、负责管理孩儿军的老卒抓住,和其他几个孩儿军一起,被命令去给一个正在谷道隘口处布防的、由他义父麾下心腹大将李虎统领的“老营”精锐小队,运送一批箭矢和火药。
这个“不危险”的差事,却让他有机会更近距离地目睹了这场核心战斗的惨烈。
当那些“钢铁魔神”般的明军重甲骑兵,在彻底碾碎了王屠户的炮灰部队后,毫不停歇地、带着更加凶残的气势,撞向由“老营”精锐组成的防线时,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老营”的士兵确实比之前的炮灰要悍勇得多,他们手中的兵器也相对精良。他们嘶吼着,用长矛、朴刀,与冲击而来的重甲骑兵展开了殊死的搏斗!一时间,谷道隘口处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明军重骑兵的长矛虽利,但在如此狭窄的地形和义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反扑下,冲击的势头也为之一滞,双方竟陷入了短暂的胶着!
然而,就在此时,明军的后续步兵大队也已压至战场边缘,并迅速展开!
李定国骇然发现,从那些官军步队中,竟迅速分出一支约百余人的、装束极为特异、散发着令人胆寒气息的射手队伍!
那些射手个个身材高大健壮,远超寻常明军士卒。他们身上穿着一种李定国从未见过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青黑色铁片或硬化皮革编缀而成的、防护周全却又显得颇为灵活的精良铠甲,头戴造型奇特的尖顶铁盔。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们手中所持的武器——人手一张几乎与他们自己等高、弓臂粗壮黝黑、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巨型长弓! 那弓身之长、弓胎之厚,一看便知其拉力惊人,绝非凡品,寻常军中的弓手休想拉开!而更让李定国感到头皮发麻的是,他看到那些人的背后,竟然都斜斜地背负着一柄寒光闪闪、长度惊人、一看便知是用于近身搏杀的双手大剑! 这种装束,这种武器,简直闻所未闻!
这支恐怖的射手部队在一名军官的号令下,迅速占据了谷道两侧的几处缓坡,动作迅捷划一,甫一列阵,便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如同精密杀戮机器般的专业与冷静。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百余张巨弓同时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嗡”的一声!李定国只觉得眼前仿佛瞬间暗了一下,随即,一片密密麻麻、如同乌云过境般的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从天而降,狠狠地覆盖向了谷道中那些正在与明军骑兵苦苦鏖战的义军“老营”阵列!(巴弓,皇帝给了一百人)
这不是寻常的箭矢!这些箭矢不仅速度极快,而且力道奇大,穿透力更是惊人!义军老营士兵身上那些简陋的棉甲、皮甲,甚至部分缴获的官军铁甲,在这些重箭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噗噗噗——!”利箭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中箭者往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巨大的动能带着向后倒去,胸前或咽喉处爆开一团血雾,当场毙命! 那些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专门射向义军老营中的军官、旗手、以及阵型相对密集、人员缺乏防护的区域。
义军老营的阵型,在他们这精准而又毁灭性的远程打击下,如同被投入了无数石子的平静湖面,瞬间便激起了无数涟漪,迅速出现了大面积的混乱和难以计数的伤亡!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阵线,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开始松动、瓦解!
老营……血崩了!
在明军那些“钢铁魔神”般的重甲骑兵的正面无情碾压、和这支如同“人形箭楼”般的巨弓射手部队的远程精准屠杀之下,即便是张献忠麾下最为悍勇的“老营”精锐,其抵抗意志也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彻底瓦解!残存的部队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败,士兵们不顾一切地向后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张献忠在高坡上看得目眦欲裂,心胆俱寒!他知道,大势已去,今日若再不走,便要全军覆没于此!他再也顾不上那些仍在谷中被屠杀的“老营”残部,在身边最后数千名最为忠心的亲兵和老营溃兵的护卫下,舍弃了绝大部分行动迟缓的人马和几乎所有的辎重,从小路或战场某个被官军暂时忽略的角落,狼狈不堪地突出重围,亡命奔逃而去。
卢象升见敌军主力已彻底溃败,立刻下令全线追击!战场之上,到处都是明军将士追亡逐北、砍杀溃散义军的场景!
而在后方那片更为混乱的、由无数辅兵、新附军和家眷组成的溃逃人潮之中,李定国和他的几个义兄弟——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以及其他那些年幼的孩儿军,早已彻底失去了方向和依靠。
他们如同汪洋中的几片残叶,被巨大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奔逃。他们年幼力弱,很快便精疲力尽,无路可逃,最终,在一处被遗弃的破败村庄附近,被一队正在打扫战场、追缴散兵游勇的官军步兵团团围住,与其他数百名同样绝望的溃兵一同,成为了明军的阶下之囚。
被粗暴地用绳索捆绑起来,推搡着走向不知名的远方时,李定国茫然地回望着那片刚刚经历过血腥杀戮、此刻已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谷道,心中一片冰冷。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