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目送二人离去,那双因连日操劳和算计而略显血丝的眼眸中,寒芒一闪而逝。清算“八大家”这等抄家灭族的行动,必然会在京师内外掀起滔天巨浪,那些与晋商利益深度捆绑的勋贵朝臣,难保不会有铤而走险、狗急跳墙之辈。
“皇城禁中,绝不容有丝毫疏漏!” 他心中一定,当即对侍立一旁的掌印太监(如曹化淳或王承恩)沉声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朕密旨!”
“命曹变蛟即刻统领其麾下新近整编完毕的龙骧军,并会同虎贲营精锐、以及由沙定山统领的射声营,从即刻起,全面接管紫禁城内外一应宿卫防务!”
“宫城九门、各处关防要隘,皆由曹变蛟亲自重新调度布防!所有原宿卫宫城之禁军将校,一律听其节制,若有不从或阳奉阴违者,许其先斩后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愈发冰冷:“另,前几日随驾回京的太医(刚招募)着其即刻起署理太医院院使之职,总揽宫禁内外所有医药及太医、御药房人等!”
最后,朱由检眼中杀机毕现:“朕有言在先:以上诸般调度,谁敢从中作梗、抗旨不遵,一律以谋逆论处,直接斩首,绝不姑息!”
他知道,此次清算晋商,利益纠葛之深、牵扯之广,远超想象,必须用最信任的力量牢牢掌控中枢, 以防备任何可能发生的肘腋之变!
......
雷霆扫穴、诛杀晋商巨蠹的震荡尚未完全平息,京师内外依旧暗流涌动。
数日后,清晨,天色阴沉,如同罩上了一层铅云。皇极殿内,大朝会如期举行。
然而,与数日前封赏百官、万民欢腾的氛围截然不同,今日朝堂之上的气氛,从一开始便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与压抑。 参与朝会的文武百官,脸上不见丝毫喜色,许多人更是面带忧虑,眉宇紧锁。敏锐的朝臣们也早已察觉,今日的朝班之中,又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在范家一案中被牵扯、尚未公开处置但已被锦衣卫“请去喝茶”的官员,其朝位空空如也,使得本就稀疏的队列更显萧条,也让整个大殿的气氛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肃杀。
龙椅之上,朱由检身着明黄色龙袍,面容沉静如水,手中那几份来自西北的、字字泣血的紧急军情塘报让他心情沉重。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垂首肃立的百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与忧虑:
“众卿,蓟州之建奴虽被朕亲率大军击退,一时不敢再窥视京畿。然则,国事之艰,远未到可以松懈之时。朕手中这份,是来自山西的八百里加急!”他扬了扬手中的奏报,语气陡然转厉,“崇祯三年春以来,流寇高迎祥已率其主力窜入山西境内,沿途裹挟饥民,声势日大!如今,他更是纠集了其陕西旧部王自用、张献忠等数股巨寇,合流号称‘三十六营’,聚众已逾二十万之众!”
“山西、陕西多处州府县城被其攻破,地方官军屡战屡败,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情势已危如累卵!此等内患,已成燎原之势,若不尽快扑灭,则国本动摇,后果不堪设想!今日早朝,朕要听听诸位爱卿,对此流寇巨患,有何良策可以应对?”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愈发压抑,落针可闻。户部尚书毕自严率先出列,面带苦色,声音干涩:“陛下,流寇之祸,根源在于天灾**,百姓无以为生。若要彻底平息,非钱粮不可。然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见底,去岁辽饷尚有巨额亏空,如今……如今实在难以再额外拨付巨款用于招抚或大规模征剿……”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
紧接着,兵部尚书梁廷栋亦是愁眉不展,躬身奏道:“陛下,九边防御建奴已耗尽我大明大半军力与精锐,各处卫所兵备废弛,不堪大用。京营虽经整顿,但新募之兵尚需时日操练。若要从边军大规模抽调兵马入内地平叛,则边防空虚,恐建奴趁机再犯……”
龙椅之下,众臣见两位尚书皆面露难色,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的痛陈地方官吏隐匿灾情,有的疾呼民生困苦盗贼蜂起,有的则强调国库空虚、边饷尚且不足……然而,你一言我一语,争来吵去,话题又回到了“缺粮”、“缺兵”这两个老生常谈的死结之上,吵得不可开交,却无一人能拿出真正行之有效的万全之策。
朱由检听着下方这些各执一词、甚至隐隐有互相攻讦之态的大臣们,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厌烦。 这些饱读诗书、位列中枢的股肱之臣,平日里个个口若悬河,指点江山,可真到了这等军国大事、危急存亡的关头,除了空谈误国、推诿塞责,竟少有能直指核心、提出半分实质性内容的!
他不想再听这些无谓的喧闹,猛地一抬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殿内嘈杂的争执声戛然而止。百官心中一凛,皆垂首肃立。
朱由检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最终定格在班列最前方、身形虽略显老迈却依旧挺拔如松的内阁首辅大臣孙承宗身上,沉声问道:
“孙阁老,对于这愈演愈烈的流寇之祸,你,究竟有何看法?”
孙承宗苍老的脸上不见波澜,略一沉吟,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断然回道:
“陛下,流寇之祸已成燎原之势,非重兵猛将不能克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钦点一员宿将重臣,授予方面之权,总督数省军务,专司征剿事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武将,继续道:“可以九边的精锐边军为骨干,再辅以征发临近受灾省份之卫所兵及乡勇,合组成一支大军,雷霆进剿,方能一举荡平此獠,以安天下!”
朱由检听了孙承宗这番老成持重之言,深以为然,略一沉吟,锐利的目光便在阶下肃立的文武诸臣脸上缓缓扫过,随即沉声问道:“孙阁老之策,深合朕意。然则,统兵平叛,非同小可,不知众卿以为,朝中哪位大臣可以担此重任,为朕分忧,前往镇压这股愈演愈烈的流寇?”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皆屏息凝神。其实,在朱由检的心中,早已有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那便是既有方面之才,又忠勇无双,且刚在蓟州大战中证明了自己统兵能力之人。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班列之中,新晋受封“宣武伯”、加太子太保衔的卢象升已然排众而出, 他上前一步,对着御座方向一揖到底,随即抬起那张素来刚毅果决的面庞,声音铿锵如金石相击,掷地有声地说道:“陛下!流寇荼毒生灵,祸乱国家,臣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臣卢象升不才,愿请此军令!提兵前往,与诸路将士同心戮力,不破流寇,誓不回京,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好!好一个‘不破流寇,誓不回京’!” 朱由检见状,龙颜大悦,先前因流寇而起的沉郁之气也仿佛被卢象升这番豪言壮语冲淡了不少。他当即不再犹豫,朗声决断:
“朕便如卿所愿!即刻任命卢象升为钦差总督五省军务大臣,总理征讨、安抚流寇一应事宜,节制山西、陕西、河南、湖广、四川等处所有兵马,便宜行事!望爱卿早日荡平寇患,凯旋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