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黛和黄梦萍选了文科,陈征和尘英选了理科。
“你选理科,是不是因为男生多呀?”黄梦萍道。
“男生多还能成为理由啊,是理工科赚钱多。”
“男生空间知觉和逻辑推理天然优于女生,你拿后天和他们的先天加后天同台竞争,会不会很累?”
“可是我不觉得我比男生差。”
“那是当然,实际,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男人更差的女人,我只见过比女人差的男人。”黄梦萍抛开单方面比较,观点站队尘英道,“真的,我觉得我家里我妈才是顶梁柱,又主内又主外,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是是非非、风风雨雨的哪个事不是她操心,既要下厨房又得上厅堂,我爸除了上个班,还干什么?什么也不干,但赚钱谁不赚?我妈也在赚,且不比我爸赚的少。”
“你不会跟谁在较劲吧,你妈?你爸?你弟?”尘黛问尘英。
“我就不能单纯喜欢理科嘛。”
“肯定可以。”
青春多么漫长,每个人小心藏着自己的隐秘角落,不愿被人看到,不能让人戳破,假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看!”尘黛透过宿舍走廊窗户,指着远山道。
昨天还被层层围起的建筑物,今日竟拆掉了铁架和扬尘网,露出真面貌,是一大一小两两相望的阁,红柱绿瓦金盖,六角三层,踞荒山之巅,乱石遍地,草木深绿,分外显眼。
“皇家啊,月底离校我们去爬山吧,白天去,叫着李明澈和陈征。”黄梦萍提议。·
“那屋檐有铃铛吗?”尘黛问。
“怎么也得有个响吧,要不然,也太孤独了。”尘英道。
风过,尘黛似能听到叮铃铃的空鸣。姜娜会选什么,文理都强的人。她没有说出口,尘英也没有问,她们不确定,姜娜有多少不甘,又有多少情愿。
“靠着职院真好。”黄梦萍感叹。
自纱窗北望,可见学校、野山、田地之片断,四时之景,分明轮回。被学习缠住的一中,好似是封闭的,因着它们又是敞开的。
“嗯。”尘黛应道,想到职院还有李明澈,她觉得她与眼前的一切,有更深的链接。
“尘黛,电话!”张书华拍着脸,站在门口朝尘黛喊。
是尘屿打来的。
“这周回家吗?”
“得了什么好吃的?”
“多大的人了,还惦记这,你最好回来一趟。”
“怎么了?”
“奶奶得了脑血栓。”
“脑血栓是什么!?”尘黛的心直跳到嗓子口,撞得生疼,血液循环不均,一处一处的发冷,汗毛瞬间炸起,整个人又在发痒。
“偏瘫,东头你叫个大娘的,就是这病,在床上躺了二十年才走。”张美英电话那头解释,语气里已见愁容。
“我现在回去。”尘黛听得,心落了回去,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活着就行。
“在医院,还没出院。”尘屿道。
“哪个医院?”
“市医院,一会咱爸回来,接我去看看。”
“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天了,你们上学也没说,跟你们说了也没用,又不是急症。尘黛,你去西屋火烧房那间住吧,你爸给收拾出来。你奶奶睡你这间,这屋能晒晒太阳,夏天也不那么热,这屋也大,能放开你奶奶的大床。”张美英接过电话道。
“行。”尘黛无所谓,从小卧室便换来换去,一度还在奶奶家住了几年。
“嗯。”张美英把电话给了尘屿,脑子里已经在安排以后的事了。
尘贵方和尘屿进住院部时,尘黛正在医院走廊找病房。
“又迷路了~”尘屿上了楼梯,远远道。
尘黛瞅一眼尘屿,看向爸爸。尘贵方像蛇,一年蜕好几层皮。远看,一片糊,唯有晒焦的肤色,近看胡子拉碴,眼白爬血丝。
“吃饭了吗?”尘贵方问。
“吃了。”尘黛道。
“前面那间。”
尘黛推门进去。
“你们怎么来了?”奶奶先自露出笑,仰起头而支不起身体,下意识伸手去摸孙子孙女而抬不起胳膊。
“不能动了吗?”尘黛问,轻轻点了点奶奶的手背。薄薄一层皮贴于细细白骨,垂下去的手腕,证明皮与骨谁也撑不住谁。
“右批子动弹不了,使不上劲。”奶奶道,但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常,“吃饭了吗?”
“就是没有常识!这就是脑血栓的前兆,老天爷明明给了你机会了,给你的时间还不短,偏去自己扎针放血。”尘翠芬恼道,黑色小蝴蝶发卡别住刘海,五官惊人的像毕淑正,只是此时还有血肉撑着。
“我去了卫生室,给开了白药丸子。”毕淑正辩解。
“村里的医生到底懂不懂,就是瞎耽误功夫,你俩好好学习,以后有出息有本事,还是要到大地方去。”姑姑的怒气迁移了,嘴巴一鼓一瘪,对尘黛尘屿道。
“一个高二,一个初中毕业班,都回去好好学习,这里不用你们操心。”姑姑道。
“吃了饭再走吧。”奶奶挽留。
“离着饭点还早呢,这半天若拿去学习,就有可能赚得0.1分,0.1分能挡掉多少对手,这0.1分都有可能是中高考路的坎。”姑姑道。
“一天两天不学,也没什么关系。”尘屿咳嗽一声,道。
他和尘黛都有点怕远方的姑姑,说话如同法官,好像每句话都有法律依据,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们那的小孩都上辅导班的,都请一对一家教的,周六周天都没什么闲工夫玩,更何况周一到周五,上不上道都赶鸭子上架!谁像他俩,任凭自己折腾。”姑姑厉声道,一石三鸟,从尘黛尘屿指向尘贵方。
“他愿意学就学,不愿学,你摁着学也没用,小杰有用吗。”尘贵方不以为然地反驳。
尘贵方没有接触过辅导班,他对一切的认知都可归于:英雄不问出身。而尘贵方拿出的佐证例子,戳痛了姐姐尘翠芬的心,小杰因长相可人,每换一次班,每升一个年级,班主任都忍不住给她一个班干部的职务,而结局惊人相似,过不了多久,皆因爱说话、学习不认真、成绩差等不得不摘帽。托关系转面子进的高中,最后还是以其真正实力读了专科,但尘翠芬仍有最后的坚持,将小杰送到首都上学。既然学校不行,那地域必须要行。
“我如果不管她,她可能学习更差。城里的孩子升学率就是比农村的高,我说的是概率问题,你不能因为小杰……算了。”尘翠芬说着说着,不愿再争辩了,什么概率,没有涵盖进自己的孩子,都是零。
尘翠芬在城市里待久了,环境也会塑造人的思想,她渐渐忽略了一个问题,农村的父母只负责学校的学费、学杂费就已精疲力竭,拿什么去奢谈辅导班?
他们连法定节假日是什么都不知道,整年累月恨不得透支着下辈子的时间在干活,拿什么时间去思考梦想?
“奶奶,姑姑,这是我们学校食堂的花生饼,挺好吃的,尝尝。”尘黛道,将酥脆硬实的饼分给大家,掰开一块放进奶奶嘴里。
“好吃是好吃,牙咬不动了。”毕淑正道,嚼的嘴角流出一淌涎水。
“奶奶,你可是能咬钢丝的牙。”尘屿笑道。
“我前几天还在上墙爬屋。”奶奶道。
尘黛尘屿留了下来,陪着奶奶、爸爸和姑姑,一起心平气和聊起家常与过往。
当很多年很多年的以后,想到当初留下来,依然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