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两个火烧。”进门的小伙敷衍潦草道。
“你天天来买饭,是你妈不做饭,还是你不怕你妈骂?”张美英笑道。
他忽地红了脸,一身书生气,虽不至于瘦,但也绝称不上壮,中等偏高,夸句好模样也不会觉得是虚夸的俊秀。
“我……顺路。”他低喃一句,逃跑似转身出门。
“红玉在天井里,你回来。”张美英急忙忙对他喊,他的脸更红了。
他努力抵抗尴尬,爱情给予的勇气最终使他调转回头。
张美英抬下巴示意,去吧,就差来一句“加油”。
“我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好姻缘。”等他身影过了馒头房,张美英笑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孟兰芬一张不加掩饰的八卦脸惊问。
“他来的也太频繁了些,不是饭点也来,来了先东张西望,眼睛根本不在饭篮子里,如果红玉在呢,他可来劲了,火烧都能买上十几个,他家一共就三口人,吃的完吗?如果不在,就这么霜打茄子,有时连饭都忘了买。”张美英道。
“这就是听说的自由恋爱吧。”仲保娥笑叹,又问兰芬,“你家男人对你那么好,你是不是也是自由恋爱?”
“我不是,我一个大娘给介绍的,不过我俩是同学,早也认识。”
“哦,那个词怎么说来?”
“青梅竹马。”张美英答。
三个已婚已育的女人咯咯笑,无论处于何种状态,到了什么年龄,永远都会为好的爱情心动。
“玩什么?”他指东说西地问尘黛几个,眼睛瞄过正在择菜的马红玉。
“你看,水太多了吧,再多青蛙都要蹦出来了。”尘黛对来人道,又连连阻止李明澈。“你别再加了。”
“不多。”李明澈正拿脸盆往大铁盆里倒水。
“看!我的水枪多厉害。”尘屿从铁盆里吸了满满一水枪,又原路返回往铁盆里猛呲水。
“多厉害?我试试。”他伸手把枪拿过去。从水桶里吸足了水,呲到铁盆里,又呲到地上,倏然抬起呲向了站在锅炉旁的马红玉。
“啊!你干什么。”马红玉本能伸胳膊挡,还是挨了**一枪。
尘黛,尘屿,李明澈和孟东被这突然的袭击惊住了。
但马红玉竟毫无愠色,甚至有那么些高兴。因为她的嘴角几乎快要搂不住笑了。
“我试试尘屿的水枪厉不厉害。”他笑道。
“有这个厉害吗?”马红玉从水缸盖上拿起舀子示威道。
“那我不知道。”他故意挑衅回,嘴角勾起的笑溢到眼睛里。
马红玉毫不客气舀了满瓢水,毫不犹豫泼过去,他赶紧往后一躲。
“我身上~”蹲在后面的尘黛迎来兜头瓢泼大雨。
而马红玉和来人却在肾上腺激素飙升中哈哈大笑。
他重新吸水还击,马红玉就加急舀水,两人完全不顾自己,也顾不及他人,好像全天下真的只有彼此,越玩越疯。
来人一抬手,将一铁盆水掀到了天井里。
“青蛙~”尘屿喊道。
“蝌蚪~”李明澈同时发出冤叹。
果然陷入爱情中的人,是不理智的。
“嗯?”孟东投去戏谑又不无怀疑的小眼神,带着露露离开现场。
留下尘黛、尘屿和李明澈毫不知风花雪月的抱怨着抢救小动物。
张美英、仲保娥和孟兰芬伸颈从窗户里往天井偷看,在马红玉发觉前,一缩脖,咯咯笑着回到案前。
“我去给你说说吧。”吃饭时,张美英毫无前奏,直接开题道。
“不用不用。”马红玉腾得红了脸,如同灌了一杯高度白酒,整个人晕乎乎飘悠悠。
“什么不用?嫂子什么也没说,你怎么知道要说什么?”孟兰芬半问半逗。
“去!”马红玉向她噘起嘴,一时让人想起了王彩霞,处久了,人是会传染的。
“你就去吧,我们家红玉要嫁出去喽~”仲保娥笑道。
“哎呀,什么呀。”马红玉低头,乌黑的发丝下是发烫的耳根,以及更隐蔽的一颗狂跳的心。
张美英回来,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仲保娥欲问又默然。
“别再想了。”张美英扔下一句话,坐到柜台后。
马红玉不说话,怕是一张口就会哭吧,难过的表情连少女的娇羞都忘了掩盖。
“为什么?”孟兰芬惊讶道。
“好人家有的是,比他好的更是数不清!”
“……”
“我倒要看看他家要找个什么儿媳妇。”张美英怒道。
那个男孩叫韩涛,家境算为殷实。
当年堂屋扎天棚,别人家都只大梁用好杉木,他家是直接用杉木铺满了整个顶,整整齐齐从头排到尾,一时在村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韩涛家差不多时间盖房子的,早已上漏雨、下潮湿、进旁风,他家仍旧结结实实,硬是一滴雨也落不进来。
但是也只有这些了,他的父亲在房子盖完后不久,出意外去世了,那时他才五岁。
他的母亲硬是守着这个家坚决未再嫁。
“他妈说什么?”良久后,马红玉把眼泪吞干净,抬头问。
“他妈说‘不对门户’,你们听听,都是村里的,下的都是死力气,什么叫不对门户?她真是不知道笑话是什么。还以为这是十几年前呢,抱着过去那点钱财吃一辈子。”张美英的气还没顺过去。
“韩涛说什么?”红玉又问。
“他能说什么……”
那句“他什么都听他妈的”张美英咽了回去,毕竟是马红玉喜欢的人,不能说得太难听。
“以后一定找个更好的。”张美英拍拍马红玉轻声道。
马红玉不说话。
韩涛不再来了。
马红玉一愣神一愣神的消沉,她不是被困在了过去,而是困在了想象中的未来,没有韩涛的未来,一片潮湿的迷茫。
就像蝌蚪,还没变成青蛙,就都死了。
张美英三人想方设法逗她,但每每半途便偃旗息鼓。
“今和令,你都分不开?还要教多少遍!”语文老师火冒三丈,汗水从他涨怒的胖脸渗出。
他拿起黑板擦用力且胡乱地在黑板上一通擦,写出一个巨大的“今”,占走半个黑板,大的让所有人都看出,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这个字念什么!”语文老师把断掉的粉笔头扔到讲桌上,弹出深深的白点,又跳起落到坐在前排的尘英的头上,而尘英纹丝不动。
这是他们通过“谁动谁揍得更狠,谁哭谁揍得更狠”锤炼出的本领,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
全班同学都屏气敛息,也都陷入了茫然不知所以。
“令。”站在讲台边,回答问题的尘春雷嗫嚅道。
尘春雷,过去的尘武,瘦小羸弱,含胸驼背,马上就要被击垮。
“令?看不清楚是吧,来来来,你给我来!”语文老师拽着他的肩膀,离地把他拖到面壁。
尘春雷面对一幅懂又不懂的巨画。
“念什么!”
“令。”
“还念令!”老师揪住他的耳朵,大声责问“你哪只眼睛看着是令!”
他伸出手,指了指比他手还大的“令”字最底下那个“丶”
“哪有这个点,这个点是上个字留的,没擦干净,我写的时候,你没看笔顺吗!”老师稍一愣,马上用手擦掉,以毫不窘迫的语气质问。
“二年级与一年级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糟。”尘黛想,看着李明澈给她认真包过的新课本的书皮,连书皮都觉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