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东庄有四季 第53章 河边的秘密

早上大雨滂沱。

尘黛和奶奶站在堂屋檐下，雨水垂挂如帘，有噼噼啪啪的小冰雹落在天井，奶奶冒雨捡起几个，递给尘黛。

“能吃。”

尘黛尝了尝，不好吃，寡淡的土腥味。但觉得捡冰雹很意思，尤其是雨中捡，多少有点冒险的意味。

她和尘屿、李明澈跳下去迅速捡几个，又赶紧跑回檐下，反复玩，直到手里的冰雹都化成了水。

“下雨真好，天天下雨才好。”尘屿道。

“你觉得好，玉米可遭了殃了。捞不着晒，连阴干都不得，刚摆出来就下雨。今年不是个收成年，蒜也白瞎，都是皮蒜。”奶奶道。

“去南河打水漂吧，你能打几个？”尘屿问李明澈。

“四五个。”李明澈摆出打水漂的姿势，将冰雹扔到天井里，砸中水花。

“我能打更多。”

“去比比。”

“我不去，我去找尘英玩。”尘黛不会打水漂，也更想与女生一起玩。

两个人回头看眼尘黛，又转回，继续讨论打水漂。

尘黛打了把伞，去叫尘英出来玩水，但有点怯尘英的妈赵素珍。

“尘英。”尘黛站在门口，小声呼道。

“谁？！”

尘英的弟弟尘飞，一步蹿过来，对着尘黛拉满自制的弓，扫帚杆做的箭削尖了头。

“嗨～”尘黛更怯了，轻轻摆手打招呼。

“尘飞！一边去！尘黛进来啊。”尘英在屋里喊。

尘黛侧过身，贴着大门，从尘飞身边火速而过。

“嗖”的一箭，从尘黛胳膊处滑过，吓得她猛一停步。

“尘飞！”尘英坐在马扎上，掀开西厢房的纱门帘喊。

屋子里堆着一山的玉米，很多未打的玉米棒陷入海量的玉米粒中，尘英坐在边上，浑身粘着玉米粒、须、皮。

她把玉米棒投进脱粒机中，转动把手，滚出颗颗玉米粒，玉米骨头随之吐出。

“就你和你弟在家？”尘黛心有余悸道。

“嗯，我爸妈去地里了。尘飞！”

尘飞把箭射到了对开门帘上，又捡起来对着门帘中间缝，似势必要射到入侵者的身上。

“哐”的一声，尘英把门关上，尘飞对准门上方玻璃，“嗖”的又是一箭，震的玻璃在窗框里晃啷作响。

“好吓人啊。”尘黛看着头上玻璃，又看看门外四五岁的小尘飞。

“别管他。”尘英将卡在机子里的玉米棒拽出来。

“这么潮湿，真舒服。”尘黛把手插进玉米粒中，抓出一把，玩石子般，手一翻，扔上去的玉米粒，一个也没接住，都散了花。

“你可真笨。”尘英停下来，也抓了一把，结果不仅没接住，还砸的她俩又疼又笑。

两人玩得起劲，玉米粒越撒越散，屋角落里都是。

“这是玩的吗！手闲贱的难受！嫌我还不够累，还是不够烦！”满面黄土的赵素珍站在门口，大发雷霆。

那种在外苦辛一天，回来后看到满地狼藉的暴躁与怨怒，那种忙活一季，几场雨泡了汤的委屈和绝望，吓得尘黛和尘英夺门而逃。

尘飞拿着箭，追在她们屁股后面，直直追出去两条胡同。

“我可不敢再去你家了。”尘黛弯着腰气喘吁吁，不忘回头看尘飞有没有追出来。

“我也不想回去。”尘英站在那，茫然看向远处。

“尘黛，尘英。”

她俩转头，是王倩，身边站着韩娟、张小蓉几个女生。

“一起玩啊。”王倩热情邀请。

“玩什么？”尘黛问。

“我问个问题，每个人必须回答，敢不敢？”

这种隐秘性问题，所有人只想知道别人的答案，而只有提议的人想告诉别人她的答案。

尘黛和尘英对视。

“想玩就玩，玩不起的可以回家。”王倩还是那样盛气凌人。

“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反正我没有。”张小蓉激将别人，也表态自己。

“我也没有。”韩娟道。

王倩看向尘黛。

“行啊。”尘黛道。

“去哪呢，别在大街上让人听见。”王倩四顾，“去南河吧。”

一群姑娘坐在河边，看着流动的水，看着水边旺盛的草，看着吹过草的秋风。

“你们有喜欢的人吗？”王倩顿了顿，憋住一口气，假装轻松问出。但她的脸不可遏制得红了，连她那样活在台面上的人原来也会脸红的。

大家错乱地低头、抬头、转头，生怕撞到王倩的眼光，比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还要怕。

“谁先说？”王倩问。

“李明澈。”第一个开口的人是韩娟。

大家轻轻笑起来。

“你们不觉得他很好看吗？”韩娟大方地看着所有人的眼睛，寻求认同。

“是，我也是李明澈，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小小的尘玉秀把圆嘟嘟的脸埋到膝盖上，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是孩童的可爱。

“好看是好看，可班里其他男生，好像不怎么跟他玩，黑龙帮都拒绝收他。我觉得还是尘振刚好，一呼百应的。”张小蓉掩笑道。

“你呢？”张小蓉问坐在身边的尘英。

“我没有。”尘英真的没有。

她望穿河底也没有一张脸浮出水面，甚至想不明白人这种生物，有什么值得被爱。

“不行！说过了，每个人必须要说。”王倩维护着规则。

“那只能抓阄了。”

“尘黛，你呢？”王倩不耐烦地放过尘英，转问尘黛。

“我也没有。”尘黛道。

“李明澈吧，你俩天天一块。”张小蓉替她答。

“什么啊。”

“那就是尘振刚，跟我一样。”张小蓉马上拉拢队友。

“什么啊。”

“轮到我说了。”王倩咳嗽一声，把人回笼。

似乎在第一个人回答时，她就已经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再不说就要憋回去了。

大家看向她。

“我喜欢姚兵。”

“姚兵是谁？”尘黛问。

“是我在临北上学时的同学，学习非常好，年年考第一，打架也非常厉害，他连高年级都不怕的，他长得也很好看，我们班女生全都喜欢他，他还会吹笛子，吹得棒极了，我的笛子就是他教的。”

“……”

王倩给出的理由最多，说得最兴奋，但这个人她们都不认识，反而最安全，大家多多少少感觉被卖出了秘密。

“我们去找姜娜玩吧。”尘黛对尘英说。

“今天在这里说的话，别带出去，也别跟姜娜说，这是我们渡东庄的秘密。”张小蓉阻道。

“怎么那么多秘密，那么多团伙。”尘黛无语。

“那不是李明澈和你弟吗？”尘英指向斜前方。

隔两块地距离，李明澈和尘屿正捡起地上石块，身体弯成合适角度，用力挥动胳膊扔出去，石块于水面腾起、跳跃、落下，又腾起，溅开一圈一圈水花，荡向远方。

“你们觉得，咱们班男生喜欢谁多一些？”王倩忽然问。

没人回答。

若答王倩，假到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相信。若不说她，那说谁也得得罪了她。

“姜娜吧。如果我是男生，我就喜欢她，长得好看，学习又好。”王倩自答。

这两条就是校园的顶格标准了。

大家点点头，带着各自的自惭形秽，一时沉默地继续看李明澈和尘屿打水漂。

晚饭后，播《天龙八部》。在渡东庄，尘贵方是为数不多的拥有彩色电视机的人，而在拥有者里面，是尺寸最大的那个。

尘黛、尘屿和李明澈早早拿着马扎坐在电视机前，等。陆续有人进来，有的是等洗澡，有的是借洗澡来看电视，有的是就来看电视。堂屋的沙发上坐着一圈大人，大人怀里偎着一圈孩子。声音也如水中涟漪，一圈一圈荡来荡去。

“我家里还一堆活，衣服也没洗，面也没发。”

“你们玉米卖了吗，卖多少钱？”

“你在这看着，我先回去，到点了，我再来接你。”

……

“别说话了吧，快开始了。”尘黛不得不站起来规范一下观看纪律，并把电视音量调大，把马扎往前挪了挪。

安静一瞬。

“外面又阴上来了，这雨怎么下起来没完了。”

“说下也是它，说旱也是它。”

“我的蒜都白瞎了。”

片头曲一出。

“奶奶别说话了。”

“妈别说了。”

“都别说话了。”

孩子们劝着各自家人，至劝起集体，最终放弃。到底学会离开大人怀抱，勇敢地走向前来，等电视剧播到一半，电视机前已围坐一圈。

“你看看，现在的电视都演的什么？啧～”张容春指着电视，一脸嫌弃道。

孩子们屏住气，不抬头不转头不低头，坚持像看其他画面一样，生怕气漏了，表情动了，让别人知道自己能看懂。但大人们一语就道破了。

“什么都敢演。”

片段过去后，前排的人轻微活动了下，松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