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鸣僵在原地,手中颤抖的弓弦还在发出细微嗡鸣。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头发疯的母熊突然调转方向,直直朝着皇帝狂奔而去,是因为他将许阿狸带离原地,才让母熊改变了攻击轨迹。
而这一切,都被皇帝与裴淮年看了个真真切切。
带许阿狸进入皇家围猎场,本就已是欺君大罪,如今又出了这等变故,直接将这件事**裸地展现在皇帝眼前。
更要命的是,这意外还险些要了皇帝的性命。
宋鹤鸣大脑一片空白,握着弓的手也随着弓弦的颤动而发抖。
裴淮年垂眸扫过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的母熊,疾步来到皇帝马前。
他单膝跪地,玄色衣摆铺陈在地上:“臣失察失职,未能预判险情,致使圣驾受惊,请皇上降罪。”
话音未落,宋鹤鸣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般也跟着踉跄下马,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皇上,臣未能及时救驾,请皇上责罚!”
皇帝修长手指安抚地摩挲着御马鬃毛,这匹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仍在不安地刨着蹄子,铁掌与地面碰撞出闷沉声响。
前后脚赶来的贵公子们见状,纷纷翻身下马,齐刷刷跪倒在地。
“臣等未能及时救驾,恳请皇上责罚!”
岩顶的周明远贴着石壁缓缓后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马蹄声骤响,宁阳王控着枣红马疾驰而来,在众人五步外猛地勒缰。
他挑眉望向血泊中倒伏的巨熊,故意瞪大眼睛,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惊愕:“嚯!这等庞然大物,是哪位英雄的手笔?”
皇帝一言不发,黑着一张脸扫过那两个兽夹。
周遭鸦雀无声,唯有秋风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宁阳王扫过满地跪伏的臣子,又似不经意地瞥向皇兄阴沉如墨的脸色,语气漫不经心。
“皇兄这阵仗…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帝猛地攥紧缰绳,指节泛白,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即刻收围!所有人随朕回营地!”他森冷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朕倒要好好查查,是谁竟敢在皇家禁地私设陷阱!”
话音落毕,皇帝猛地一扯缰绳,马匹长嘶一声,扬蹄朝着行宫方向疾驰而去。
裴淮年薄唇紧抿,目光沉沉扫了一眼许阿狸。
肃杀之气丝丝缕缕外渗。
不过一瞬,他就利落地翻身上马,跟着皇上一起离开。
宁阳王将刚才场景尽收眼底,他似笑非笑的勾起一边唇角,看着那两个捕猎夹挑了挑眉。
一队侍卫上前拆卸兽夹,被困的小熊发出凄厉呜咽。
沈知念一边骑马离开,一边转头看向那头小熊。
它拖着血肉模糊的爪子,拼命往母熊僵硬的身躯爬去,每挪动一寸,都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嗷呜…嗷呜…”稚嫩的呜咽声渐渐变弱,最后蜷成一团颤抖的毛球。
在天子亲临的皇家围猎场设下捕兽夹陷阱,任由小熊哀鸣导致母熊发狂,分明是将皇命视作儿戏,把祖宗定下的围猎规矩踩在泥里碾碎。
这样挑衅皇权的行径,当真是胆大包天!
沈知念收回视线的瞬间,正巧撞上许阿狸投来的目光。
两人隔空对峙两秒,许阿狸突然扬起下巴勾了勾唇,然后骑马快速离开。
……
行宫内。
皇帝端坐在青玉雕花宝座上,周身威压如同凝滞的潮水般蔓延开来。
旁边,皇后凤目低垂,荣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宁阳王半倚在紫檀椅上,缓慢转动大拇指上的黄玉扳指。
三人姿态各异,却都不约而同望向殿内跪伏的人群。
参与围猎的公子哥们齐刷刷伏跪在地上,衣角摩擦声在空寂的行宫里此起彼伏。
“说吧,是谁放了兽夹?”皇帝声如沉雷,“主动承认,朕还可以酌情减轻处罚!”
殿内鸦雀无声。
公子哥们你看我、我看你,喉结不住滚动,却无一人敢打破沉默。
周明远缩在人群深处,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皇帝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猛地拍向龙椅扶手,震得案上烛台铛铛作响。
“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大晟男儿!放捕兽夹不就是为了首胜之功?贪功冒进却无担当之责……”
他话音陡然森冷,“若是不主动承认,被朕查出来,斩!”
周明远只觉后颈泛起凉意,仿佛已有刀刃贴在肌肤上。
他浑身绷得僵硬,头几乎要埋进胸腔里。
“我给你三个时辰,主动来找朕自首!都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磕头起身,衣袍摩擦声、慌乱脚步声交织成一片。
眨眼间,大殿便空荡下来。
行宫内寂静如冰,香炉飘出的烟缕都似凝固在空中。
许阿狸、沈知念、宋鹤鸣三人伏跪在地,衣摆压着方砖缝隙里的浮尘。
“你们是母熊发疯的第一亲历人。”皇帝指尖叩了叩桌沿,语气冷凝:“说说吧,为何去那处,谁先发现的兽夹,怎么发现的?”
“皇上……”宋鹤鸣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
许阿狸突然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得青砖发出闷响。
“阿狸与沈姐姐打赌,看谁先射中猎物。我赶到时,正见姐姐搭弓要射那只被兽夹夹中的野兔,所以……”
“你是女子?”皇帝突然眯起眼打断,目光如刀削过许阿狸低垂眉眼。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眼角余光似不经意扫向荣妃,带着一丝极浅的讥笑。
荣妃攥紧帕子的指尖泛白,尽管已经尽力克制情绪,但是妆容精致的面容越发阴沉难看。
宋鹤鸣喉结滚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万没想到,许阿狸竟会在这节骨眼上抢先开口。
许阿狸浑身发颤,却仍硬着头皮叩首:“回皇上,阿狸、阿狸确实是女子。”
沈知念垂眸盯着青砖裂缝,唇线抿紧。
她太清楚,戏台子上摸爬滚打的许阿狸,大概是不懂得权贵场中的忌讳的。
在帝王面前,性命永远比“真相”更紧要。
她现在这样,是主动撕开了伪装,将把柄递到天子眼底。
如今这局面,不管许阿狸是否与兽夹相关,女扮男装擅入皇家围场已是罪过。
而她沈知念,还有慌了神的宋鹤鸣,此刻都有罪。
“你是女子!”皇帝目光骤冷,像审视一件不合规矩的物品。
“为何女扮男装?我好像从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家眷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