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生死线 第八十五章 虔诚与死决（故事终）

繁星的光，落在二人身上。

海尔曼抬头又看，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回应。

他是，想多花点时间去欣赏。

至于叶向南，也没有在说话，却是在盘算，在忍耐。

如果说这个技术是恶，而叶向南又无法消灭这样的恶，那大恶与小恶之间，他还是尽可能地做了区分。

至于再后面的事，他相信凭这副身体，也没机会看见了。

其实对于叶向南还有力气说话，海尔曼是有意外的。

片刻后，他收回了仰望，那不是他习惯的视角。

“你知道吗？我站在这里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一句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话。知识不是权力的附庸，知识就是权力。”（出自福柯《知识考古学》）

他说着话，不急不慢地说着话。他只是在说话的同时，又把目光转向那在冷冻仓内的年轻男人。

“然而，权力并非集中在某一点，而是无处不在。因为它不是某些人的'拥有物',而是一种行动方式。”（出自福柯《规训与惩戒》）

叶向南也同样回应了一句话。

“哦？看来我们对福柯都有不同的理解啊。”海尔曼的视线从冷冻仓中那名年轻男子的身上挪开，又落在了叶向南的身上。

叶向南只是痛苦地咧了咧嘴，没有说话。

“叶向南保安官，实不相瞒，我从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我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海尔曼转过身子，说话的同时，他终于，向着叶向南的位置，迈开了脚步。

“那还真是巧了，我也有这种感觉。”而叶向南的手，则支撑着他受伤的身躯，一点点地挪动着，向着手枪的位置靠近着。

“不过，我们起码在这个问题上，应该达成了共识。那就是...”

“我一点也不喜欢福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却没有展露出达成共识的默契笑容。

话音刚落的瞬间，叶向南便使出全身仅有的力气，扑向了不远处的手枪。而同一时间海尔曼也以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与速度向叶向南发起了冲击。

他捡起手枪的同时，海尔曼也冲到了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叶向南赶忙抬起右手，但，还是太慢了。

海尔曼刚落地，就靠落地的脚做出了一个异于常人的扭动以及再次加速的举动。叶向南还没有来得及扣下扳机，一个结实的拳头眼看就要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头上。

叶向南知道挡是挡不过去的，他果断放弃了射击，直接贴了上去，出其不意地朝他腹部踢出一脚，打了个手短脚长的距离差，海尔曼没想叶向南竟还能反抗，大意之余，往后退了两步。

而叶向南自然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再次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对方，想要来个抱摔，之后便可压制海尔曼。

却不料这样的举动对于已被激怒的海尔曼而言，也是徒劳的，海尔曼的腿往后一撑，挡住了叶向南的冲击，接着，只一个肘击，便让他痛得卸下了所有的力气。

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叶向南整个身形随之摔了下去。

‘吽’的一声。

海尔曼乘胜追击，连续的拳头打在了叶向南的身上，暴风骤雨的拳头下，饱含海尔曼对阿玛烈的亏欠。

叶向南蜷缩着身躯，用废掉的左手侧身挡在自己的躯体之上，不稍片刻，这条左手变得血肉模糊。

一口气的连续出拳过后，海尔曼凌厉地转身，旋身的一脚踢向了叶向南的腹部，动作一气呵成。多重的打击下，叶向南或许早已模糊了痛觉的认知，整个人保持着蜷缩的状态，贴着地面，就滑出了十米开外。

一口浓稠的鲜血，‘哇’地一下，就从叶向南的腔内喷溅而出，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脏器损坏了。而他此时虽然疼痛难忍，意识也再次出现模糊，但内心却非常清楚，要杀死眼前这个怪物，只有靠手中这把枪，因此，他刚刚无论怎么抵挡也死死地抓住了这把枪。

左手的胳膊已经像摇曳的纸片般彻底报废，腹部的内脏也是天翻地覆，从他身上破开的洞口往里探去，里面就差肠子没有撒出一地。

但，唯有这右手的枪，还没有让他陷入绝望。

海尔曼笑了。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再次走来。

轻轻捏断他的脖子，再像烂抹布一样丢开，这座实验室，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但转瞬之间，他的笑容，消失了。

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右手上。

出其不意地，毫无波澜地。

起初，他还没有什么反应，还在为叶向南的徒劳感到可笑。

很快，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妥，身体上的不妥。

然后，他明白了过来。

那是刚刚打在怪物身上的蛋白质分解毒素弹。

当机立断，他一下子扯断了自己的右手。

叶向南又开了一枪。

然而这时候的海尔曼知道，他不会再被这个人打中了。

盛怒之下，他调动起身体的一切机能，迅速回避着叶向南的射击，同时向他靠近，不过下一秒，他直接贴在了叶向南的面前，然后，掰断了他握枪的手指，一声惨叫，枪也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海尔曼一脚又踢在了叶向南的脸上，让他这具将死的残躯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死了吗？

虽然与他的想象出现了些许偏差，

但他还是期待着。

可是，

没死。

叶向南居然又缓缓地，颤颤巍巍地，用双脚支起了他的身子。

怎么还不死？！

你怎么还不去死？！

该画上句号了！叶向南！

海尔曼的表情，在内心波动的同时随之变得未有之狰狞。他纵身一跃，以常人无法比拟的跳跃力，跃上了半空之中，他要击碎对方最后的尊严，他要为这个将死之人，画上一个句号。

而叶向南，也只是站着而已，仅仅是，站着而已。

既没有对策，也没有诡计。

一口浓稠的血，从他的口中经过身体，淌落到了地上。

他根本不可能凭借凡人的肉身去对抗一个完美基因与怪物融合了的新的怪物。

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可能。

所以。

人类，才有了科技。

所以。

人类，才创造了神。

一只巨大的长脚蜘蛛，从那深邃的穹顶中迅速地降下，它的机械足捕获了那半空之中，就要落下的海尔曼。

死死地，把他捆住。

海尔曼没有想到，叶向南也没有想到。

摇晃中的叶向南看了一眼瞳膜里的显示屏，他笑了，艰难地笑了。

到时间了。

海尔曼挣扎着，却又挣脱不得。

越是挣扎，那蜘蛛锐利的足尖越是朝皮肤里扎得更深。

直到，那细长的足尖又从身体的另一端被刺出。

这个过程，他甚至没有得到一个好的发力点。

他看着叶向南拖着他那尚在流血的瘸腿，一步步，来到了那把手枪前，又用他仅存能活动的两根手指，又一次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枪。

这个过程，很慢、很慢。

也，很折磨。

“不...不不不！不！”

他嘶吼着。

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此时的海尔曼已经重新长出了一条新的右手。

他依然是完整的，他依然是完美的。

他依然有碾压般的优势。

“叶向南！！”

叶向南平静地扣下了扳机。

一枪。

两枪。

三枪。

与此同时，海尔曼也在这歇斯底里中，迎来了他最后的进化。

一根带着倒刺的触手，从他的背后射出，直插叶向南的胸口。

四枪。

五枪。

此时的叶向南，早已随着海尔曼最后的一击而仰面倒下。

唯有那失控的枪口，还在胡乱射击罢了。

枪声，停止了。

手枪，也脱手了。

叶向南看着半空中的海尔曼，大口地喘着气。

他没有因为心脏的刺穿而立刻殒命。

海尔曼的倒刺，没有插入心脏。

为什么？

打偏了吗？

手指，缓缓伸进了胸前的口袋。

指尖处，是粗糙的质感。

那曾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所有。

呵，所以这队长还得是你来当啊。

谢谢你，柯特。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故事的结局。

这时候，一滴液体，落在了叶向南身旁的空地上。

紧接着，一条胳膊，一条腿，也相继从半空中，掉落了下来。

渐渐地，海尔曼的身体也开始了融化。

他终于，挣脱了蜘蛛的机械足。

不过是，化作一滩肉泥，落在了地上。

海尔曼倒在了地上，他还没有就此死去。只有那眼神，不甘地，注视着叶向南。

剩余的一条腿、一条胳膊，似乎还想做点什么。

终于，他也无法再往前挪动一寸。

只有那永不瞑目的眼神，未曾有过分毫的妥协。

“结果到最后...我不过是...圣地亚哥啊...”

这句话的最后，他口腔中的肌肉也开始了融化。

再也，

说不出一句话。

他死了。

化作了一滩浓稠并散发出恶臭的液体。

叶向南别过脸，注视着那慢慢又回到了穹顶深处的蜘蛛。

“谁他吗是圣地亚哥啊...”

光，均匀地落在四面八方。

照亮了这无数层冷冻仓中的每一个困锁于枷梏中的面孔。

不对，这样想可能不对。

被困锁的或许从一开始只有叶向南一个人。

他们从一开始便不过是注视这个躺在这圆场中央的人罢了，没有困锁，也没有解放一说。

躺在地上的叶向南笑了。

血，从他的嘴角落下。

又流到了地上。

千疮百孔的身躯没有再次站起的力量，

据说，人死的时候，耳朵是最后失去作用的，而眼睛则是最快的。

他闭上了双眼。

他想试着去感受，感受那死亡前微妙的安静。

只可惜，

隐约中，他听见了这空旷的地面上响起了脚步的声音。

由远及近。

很轻。

如同鬼魅。

‘娜娜，是你来接我了吗？’

应该是的。

这是他的终点，他知道。

他的任务终于结束了。

可是他还想看一眼，作为别离前的一寸念想。

朦胧中，他看见女人来到了他的附近。

捡起了落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那个圆滚滚的东西。

安柏的头。

“你来了。”女人如是说到。

“我来了。”安柏如实回应。

你是...谁...

女人的脸背对着光亮。

叶向南在看，却看不清。

直到，她又踱步到了他的跟前。

一个五官精致的人脸。

与安柏的脸别无二致。

不是娜娜。

他失望了。

女人俯身看向叶向南。

“你好，叶保安官。我叫艾琳，是Atom系统的其中一个人格分支，Atom代表我，我不代表Atom。”

她的微笑，似那众星之上的一轮明月。

从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叶向南眼膜中的终端链接上了网络。

‘社安部执行任务更新：任务完成。’

但这个结局，好像还不算太坏。

“我...这是要死了吗？”喉咙中的血腥抑制住了他一切的表达情感。

艾琳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能活下去吗？”

艾琳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是吗。没想到，我最后也不过是，成了一朵花啊。”

叶向南注视着来人，嘴角微微上扬。

“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叶保安官。”

伴随着艾琳的话，她的手轻轻阖在叶向南的眼上，

是冰冷的手。

而他那早已疲惫的双眼，在迷蒙中，

闭上了。

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

也在此刻，

褪去了全部的力量。

（正文故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