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生死线 第一章 沉默的颠簸

“我在这里，向南。”

——

是梦，是梦，是梦。

男人提醒着自己。

那音容，那萦绕过千百回的梦境，熟悉又陌生。

轻柔的语调，亡者的呼唤。

一个不激烈的寒颤过后，

他醒了。

叶向南下意识地把那一身为了适应环境而配发的冲锋衣又裹紧了些，衣服与身体的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声，只有他的大脑透过皮肤的震动才能感受到。

身体没有因这个动作而感觉暖和了多少，最重要的还是大脑知道了自己还醒着，还活着。

石墨烯材质的防寒冲锋衣，并不常见。

这比起常见的羽绒服要轻薄一些，暖倒是很暖，却又少了几分让他感到踏实的触感。

低调的灰白配色，没有任何标记。

一点也不符合面对极地恶劣环境应当穿着亮眼颜色的默认规则。

一种可以淹没在雪原中的颜色，就好像‘你’来与不来，在与不在，都是可以的事。

或许真有那时候，没被辨认出也不是坏事吧。

他的心里不免嘀咕了一下。

他醒了，但没有睁眼。

是迫于无奈的，他并不想醒来，梦里才有他忘却不了的人。而且往现实一点来说，这几年来，他其实一直都睡得不好，心理测评都徘徊在及格线附近，他真的很需要一些休息，**的，心理的。

至于为什么不睁眼，因为睁开眼，他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论是这架所属不明的运输机之外还是套在他头上的这套VR设备以外的。

否则他也不至于要用手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结果他还是睁开了眼睛，毕竟他的心里还是有‘终于到目的地了’这样的小小期待。

可是映入他眼中的却是那不紧不慢的画面，连绵的雪山，湛蓝的天空，柔和的音乐，流水与鱼鸟，一片祥和的景象。甚至，连他的嗅觉中也充盈着被模拟出来的花香。

和谐。

令他感到失望。

因为脖子以下的身体，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靠近极地所带来的残酷严寒，以及飞机颠簸带来的震荡，而不是VR头罩下，被模拟的五感中反复在强调的安宁与平静。

除了胡渣子与头罩间剐蹭发出的叽叽喳喳，都是假的。

他有些厌恶，但是又没法摘掉头罩，因为不被允许。

飞机上的每一个乘客，都不被允许。

他只好又一次闭上眼，重新忍受着这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在确认自己无法重新入睡后，他用一个重重的鼻息回应了这种无奈。

或许是这种宣泄真的得到了回应，头罩的耳机上，随着一阵唤醒音乐过后，终于有了刚上飞机时才听见的性感又冰冷的语音提醒。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不讨喜的音乐。

也不知道这个音乐主题中的‘不后悔’，讽刺的是谁。

‘感谢您的耐心等待，飞机即将抵达哈姆纳拉本机场，请检查随身物品，做好降落准备，在抵达前，切勿与其他成员进行任何沟通或交流。’突如其来的语音播报，把叶向南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切勿，而不是请勿。

命令，而不是请求。

机械的声线，容不得半点的质疑。

叶向南不知道违反的后果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也只能执行。

头罩上的锁被解除了，飞机的轰鸣灌入了他那被屏蔽已久的耳膜之中，他终于可以痛快地拿掉了头罩，并报复性地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受到干扰的嗅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与身体相同感受的严寒，吸入了他的体内。

头罩被上方的引线自动回收后，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环视了一圈。VR与现实切换的视觉差让他花了好些时间才重新适应过来，起码还能辨认出间隔甚远的位置上，坐了几个人，三男一女。

在即将跨入22世纪的今天，手段层出不穷的医美技术已然相当发达，他也只能判断出那位拥有精致脸庞的女性在外表上二十岁出头。

至于其他人，还有五十岁上下的学者模样的男性一名，看上去就像是个贵格教徒。

与他同样三十五岁左右的男性一名，莫名的有种与自己类似的气质。

还有一人则带有些奶油的书生气，傲气的脸，年纪上还要再年轻一些。

他们与自己一样，都被固定在相隔有些距离的座位上。

眼膜上的摄像没有识别出关于他们的任何信息，或许是任务组成员的信息都被屏蔽了，叶向南知道。

偌大的运输机上，一共就坐了他们5个人，空旷的有些瘆人。

都是相同的基本着装，没记错的话，还是上飞机前就见过一面的那批同行者。所有人在一瞬间通过确认彼此的眼神交流后，又回归到了沉默之中。

只有那轰鸣声让他们都清楚时间跟旅程都在往一个箭头处走。

目光一时不知道该重新投向何处。

叶向南尽最大可能的扭着头，以一个近乎不自然的角度，透过那似乎根本不是为人设计的巴掌大小的观测窗，看了眼窗外。飞机早已穿出了云层，一个被雪白所覆盖的岛屿映入他的眼帘。

结合他出发前了解的资料以及刚刚的播报，这里应该就是，斯匹次卑尔根岛上的新奥勒松。

乘坐的飞机也马上要降落在紧贴在科考站旁的达哈姆纳拉本机场上。

那里，有一个联合科考站。

科考站的存在本身已有许多年，翻新也有过多次，推倒重来倒是没有发生过，老旧成为了它最大的特色。比起令人向往的，带有神秘色彩的南极大陆，这里自然没有与之相媲美的，不断更新迭代的科幻建筑。

但对任务的执行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地方比得上一个不引人瞩目且配有机场的汇合点更有利于执行一次秘密任务呢？

是的，这个地方还不是任务的执行地，仅仅是一个汇合地罢了。

最终执行任务的地点，他们无法坐飞机前往，原因不明。

被Atom系统选定执行的任务。

一个有点奇怪的任务，应该说非常奇怪的任务，非常奇怪指的是他要前往的地点，而有点奇怪则是指他需要做的事，叶向南一时不知道该对这个任务予以何种评价。

他马上又撇了撇嘴，希望没有表现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了把自己的到来完全归结到系统的头上，他马上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来掩盖内心的波动。

要去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他明明不止一次念叨过这个地方，但当下还是需要用昏沉的大脑努力回想才能记起。

嗯，他想起来了，是他妻子多年前曾提起过的，同时也是任务文件中标明的，一个他不曾了解过，也不曾在地图上看见过的岛。

一个消失的岛。

格陵兰。

就在叶向南寻思着如何在脑中模拟出一个没有概念的意念物时，忽然间，某种异样窜入了他的余光，打断了他尚在沉浸的追思，从下方那片本该雪白之中。

他的眉间不自觉地折了又折，可眼睛马上又撑圆了。

他想立即对其他人或是对自己说点什么，却只能堵在喉心，又咽了回去。

只见，

联合科考站所在位置的上空，一股浓浓的烟雾，

在，

升腾，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