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生死线 第八十二章 祭品

在四周的灯光映衬下，只见，这个巨大球体的边缘上，密密麻麻地铺排着像透明棺材一样的冷冻仓。

数目之多，让他一下子没法估算过来。

他在惊讶之余，又继续朝里面走了几步。

终于，他看见了。

那不是什么具体化的灯光，而是不断闪烁着的服务器指示灯，它们，成矩阵式密布于那一个个冷冻仓的后方，远看起来既是灯光，也是群星。

而那些冷冻仓之中，大部分原来是有人在里面的。

他们都像是睡着了一样，仅仅是，站立在仓里，甚至浸泡在某种液体之中。

可是叶向南无法确定，因为他只能看见他们显现在玻璃后方的头部。

倘若不是叶向南事前已经知道了这是冷冻仓，恐怕他也会以为这些是福尔马林跟标本之间的关系。

“这些人是...他们是这个岛上的居民吗？”

“是的。”安柏不否认。

“他们，都还活着吗？”

安柏停顿了一下。

才道“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是的。”

“那他们，还能回家吗？”

“外面，恐怕没有能让他们适应的地方了。”

安柏委婉的说辞中，叶向南的内心没有得到被抚平的感觉，相反，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他已不想再问了。

叶向南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继续朝前走去。

一种被数千人同时关注的敬畏，油然而生。

“前面的，就是控制台。”

她说的地方，叶向南没看见所谓的控制台。

安柏说的前面，距离入口也就不过三四十米左右的长度，待叶向南走到她说的位置后，他发现，他现在站着的位置，实际上是一个距离地面约十米，向球体内突出的一个桥板式平台。

平台的长度大约就是到球体另一边刚好一半的距离。

因此，当叶向南站在这个中心位置，再把头看向上方时，他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仰望星空般的感觉。

璀璨的群星一路延伸至穹顶，有如在极地的星夜下一般。

稍微不同的是，那闪烁着的光源旁边就有一个冷冻仓的所在。

一种广大深邃而又诡异的感觉。

“控制台呢？”这个延展出去的平台上，还是没有东西。

“你再往左边走一步。”

叶向南也照办了。

这时候，他的脚前，安柏头部的正下方，缓缓升起了一个一米多高的架子，以及独立在上面的控制面板，此外，就没有其他别的东西了。

不久前他所想象过的密密麻麻的操控按键，各种玻璃隔板，各式各样的专业仪器，通通都看不见。

只是这小小的控制台镶嵌在这画面之内，显得有几分单薄且突兀，可仔细一想又那么的合情合理。

稍微思考后，他也明白了。因为这里整个空间的控制都是与分管这个空间的Atom分主机人格相连的，自然没有需要人操控的地方。

“这些人，这里的这么多人，几千个人，是怎么进入这里的？那个电梯，是在研究中心内部的，不可能开放给他们。”

观察了一遍后，叶向南猛然觉察到一个矛盾。光凭刚才那个电梯，是不可能一趟趟把人给运进来的，而且那是在防控要求严格的，中心内部的专用电梯。

“事实上，他们是从中心后方的，由烟囱位置通往更下层地热发电站的运输电梯进入的。”安柏没有掩饰地解答了他的疑问。

叶向南皱了皱眉。

“所以，你一开始就不告诉我们有那个直接抵达的运输电梯，一开始，就让我们成为你去杀那怪物的诱饵。其实...系统一开始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离开...”

叶向南很早就想过这一点，从没有防护服的时候，从他们都是瑕疵队员的时候。哪怕没有防护服，哪怕受到了感染，只要在任务时间内不出意外抵达任务地点，那到死为止，他们都不需要知道这里的真相。

罕见地，安柏在他没说完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起码，不完全是。那个电梯是属于发电站的，隶属分主机的权限，中心是没有这个权限的，但随着分主机断网后被暂停了多个权限，那个电梯自然也被禁用了。所以，也只能走中心内部的电梯。”

“实际上，如果不是需要执行本次的重启任务，那个变异体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应对外部入侵的一个可靠守卫，所以，现在的进入路径是基于对完成任务的最基本考虑。”

安柏没有回答叶向南最后说的那句话。

面对所有的解释，

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把我的后头皮撕开，里面有一个用来同步数据后重启主机的硬盘。”

安柏没有再与叶向南闲聊下去，她下达了新的指示。

叶向南也停止了他谴责，按照指示，又撕开了这颗头颅连着头发的后层头皮。

这个动作下来，颇有一种原住民反抗殖民者的快感，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不是一个因为自己要死就选择否定信仰，否定自己存在方式的人。

他是社安部远东刑事局的保安官。

哪怕是妻子的死，也没有让他动摇，何况现在。

而后，

一张玻璃薄片，从安柏的后脑勺抽出，拿在了他的手中。

“这...这是张透明的玻璃片？”叶向南把取出磁盘后，那个安柏的头放在了控制面板上。

“嗯，这是光磁盘，最初由微软所研发，它的数据保存稳定，可以不受电磁干扰。现在，把它插入在那个控制面板上就可以了。”

随着磁盘的插入，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亮了。

叶向南环顾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变化。

“光磁盘的读取速度慢，数据的同步，需要一些时间。”

叶向南没有说话，他朝前又走了两步，把手撑在护栏上。

他要好好看看这些冷冻仓，是否真的如安柏所说，是这些人最好的归宿，这起码能让他感觉到一路以来的牺牲还有些许的回报。

只是一眼扫过下方的时候，突然间，他看见了一个横放在球体底边的一个冷冻仓。

这种奇怪的放置方式，一看就令他感觉到了不同。

是一个男人，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被放置在了里面。而且，跟其他冷冻仓不一样的，他的连接管线比其他的看上去都要多得多。

“那个...那个男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叶向南马上回头，他好奇地想要跟安柏确认这个事。

“那个人...代号是‘小男孩’，他是d型真菌的免疫者。”却不料安柏看也没看就知道了他在说什么。

原来是他！

叶向南想起了存储器里提及过的一些内容。

二十年过去了，小男孩也变成了男人。

在这个冷冻仓内。

“等等！”

一个矛盾出现在他的心中。

“进入冷冻仓的人没有经过精确筛选，但为什么他的身体成长了？如果有其他潜在感染者混进来，那即便是在仓里，也会生长出肉花才对！”

“因为...他们的保存方式，不一样。除他以外的人，脖子以下的身体，实际上是被冻结了。”

叶向南大概了解过冷冻仓技术，要区分起来，一般也就分成全冷冻仓与睡眠仓。

这两种的作用、原理都非常好理解。如果说这个‘小男孩’使用的是睡眠仓，但是相对应的，只有身体进入了冷藏，则是他闻所未闻的。

“脖子以下？那就是他们的头还...”

安柏没有回答。

“这里在进行的，根本不是冷冻仓实验！我听说过，十年前，第一次大规模火星移民实验时，冷冻仓技术就已经投入实践了，这里不可能持续20年还在做同样的研究！”

安柏的话再加上球壁上闪烁的服务器指示灯，让叶向南得到了答案，他回到了安柏的跟前，感觉又一次被这个仿生躯体给欺骗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是冷冻仓实验，我说的是实验本身对未来的意义。”

“你！...”

叶向南仔细想了想，她确实也没有这么说过，‘冷冻仓’这个词，是阿列克谢在记录中的描述而已。

“那这里在进行的，到底是什么实验。”

此时距离磁盘数据的完全同步，还需要六分钟的时间。

这个时候，控制面板也被收回到了平台之内，不见了。

“冷冻仓实验，其实并不难达成，可如果只是把人冻结起来，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孪生地球实验，听说过吗？”

“嗯。”

“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实验，我们曾经尝试着让人，去代入一个新的世界。”

“这样的实验，在沉浸式虚拟代入的网络平台，不是早就实现吗？你说的这些，很多人都有在参与。”咋一听之下，叶向南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对，其实并不一样。这里想要进行的是，长久性颅内与身体感官分离的实验，通俗来讲，就是半意识上传实验。”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让实验者与现实世界进行剥离？！”

叶向南终于理解了安柏表达的意思。

他说的体感代入，跟安柏所描述的，的确不是一个层级的事。

“是的，这个实验比起一般的沉浸式虚拟网络对大脑更具侵略性，是为了让人忘记身体感知，完全以虚拟世界作为自我认知的延展，并实现长时间在当中生活。

它的主要研究目的是为了通过完整的人类生命，在双生地球模拟未来演化。以及让远航太空人在低损耗人体生陈代谢的情况下在漫长的飞船航行上开展更高效研究与工作。

这本来是一个非一般伦理所能接受的，但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研究。”

假如，假如安柏说的是真的，这的确是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研究。

首先，人的意识是不可能上传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其结果只会导致产生数字克隆人，而数字克隆人会产生自我认知问题。这种情况，若是在双生地球上运作尚且可以接受，可一旦意识可以无限下载，则关乎到取代‘自我’的可能性，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

因此，Atom在研究的，是在确定一个‘自我’的前提下，进行多个未来可能性的探索，他不存在‘自我’灭失的问题。

然而这项研究，也同样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

“等等，你说...‘曾经想要进行的’，还有‘本来’是什么意思？”叶向南寻思过后，又马上觉察到这段解说中出现的模棱两可。

“难道现在不是在进行这样的实验吗？！”

待叶向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发现，安柏的眼睛闭上了。

“喂，安柏...”

恰好此时，门外，惊起一声巨响。

就像是一个什么巨大厚重的东西跌落在地上的那般声响，通过外头那狭长的通道，明确而清晰地传到了叶向南的耳中。

不用想，叶向南也知道那很可能是什么东西。

可他也没想到那怪物居然没有在上面徘徊，而是闯入了那通道之中，现在，更是近在咫尺。

不是吧，那东西，原来是有这么高智能的吗？

它下来了，这代表了海尔曼已经死了吗？

“叶保安官，我仅有的电力...，一定要撑到数据同步的最后，艾琳...会带你离开的...”

“喂！”

只是这一次，安柏是真的没再回应了。

妈的！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也从门外，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