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六国饭店的包厢里,西洋吊灯投下昏黄的光,将对面江逾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你说你有前世的记忆?\"阮昭忍不住再次确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作为《申报》记者,他见过不少奇人异事,但像江逾明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江逾明微微一笑,眼角浮现几道细纹。他约莫三十出头,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阮先生不信也是自然。若非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轮回转世之说。\"
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混杂着街上小贩的叫卖。江逾明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纯金的表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比如这块表,是我前世在伦敦买的。1887年,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五十周年纪念款。\"
阮昭凑近细看,表盖内侧确实刻着一行英文和日期。他英文不错,能辨认出是\"Golden Jubilee\"字样。\"这...这表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
\"不是看起来,它就是一百多年前的物件。\"江逾明合上表盖,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就像我知道再过三年,光绪帝会驾崩,溥仪会即位;直到五年后奥匈帝国的皇储会在萨拉热窝遇刺,引发一场世界大战。\"
阮昭的后背窜上一股凉意。这些预言太过具体,不像是江湖术士信口胡诌的。他正想追问,包厢门被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探头进来。
\"阮,原来你在这里。\"洋人操着生硬的中文,\"这位就是你提到的江先生?\"
\"啊,是的。\"阮昭回过神来,为双方介绍,\"这位是《泰晤士报》驻华记者约翰逊先生。约翰逊,这位是江逾明先生,他对欧洲局势有独到见解。\"
约翰逊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大剌剌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中国先生懂欧洲?恕我直言,贵国连自己的铁路都要靠我们英国人来修。\"
江逾明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表面的茶叶。\"约翰逊先生来自曼彻斯特吧?令尊是在棉纺厂做工,1889年参与了码头工人大罢工。\"
约翰逊的手一抖,茶水洒在洁白的桌布上。\"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江逾明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贵国首相索尔兹伯里勋爵正面临布尔战争的困境,而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已经秘密会见了俄皇尼古拉二世,讨论如何遏制英国在非洲的扩张。\"
约翰逊的脸色变得煞白,手中的茶杯几乎拿捏不住。阮昭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江逾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这些绝非一个普通中国人能知晓的欧洲秘辛。
\"这不可能...\"约翰逊喃喃道,\"除非你是...\"
\"一个游历欧洲多年的学者?\"江逾明微笑着接过话头,\"随你怎么想。不过约翰逊先生,我建议你下次发回伦敦的报道中,不要过分夸大义和团运动的威胁。过度渲染只会让贵国政府做出错误决策。\"
约翰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匆匆起身告辞,临走时甚至碰倒了椅子。阮昭望着洋人狼狈的背影,转头看向江逾明,发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你真的记得前世?\"阮昭压低声音问道。
江逾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了看怀表。\"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总理衙门了。今晚的宴会,会有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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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衙门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西洋乐队的演奏声飘荡在空气中,侍者端着银质托盘穿梭于宾客之间。阮昭作为《申报》特邀记者得以入场,而江逾明则以\"精通多国语言的学者\"身份受邀。
\"那位就是周大人。\"阮昭小声指给江逾明看。大厅尽头,一位身着朝服的清瘦老者正与几个洋人交谈,身后站着个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长衫,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却时刻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身后的是保镖?\"江逾明问道。
\"嗯,听说是形意拳高手,姓段,单名一个兴字。\"阮昭点头,\"如今这世道,武人地位低下,就算是宗师级的人物,也只能给达官贵人当护院。\"
江逾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段兴。那人约莫四十岁年纪,太阳穴微微隆起,站姿看似随意实则稳如泰山,显然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眼中的那种隐忍——一个身怀绝技却不得不低头做人的武者的隐忍。
宴会进行到一半,阮昭注意到周大人与英国代理公使朱尔典的谈话声渐渐提高。朱尔典是个高个子英国人,留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此刻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周大人,五百万两的借款利息不能再低了,要知道我们承担着巨大风险...\"
\"公使先生,\"周大人强压怒气,\"去年同样的借款利息只有现在的一半。贵国这是趁火打劫!\"
德国驻华公使哈豪森插话道:\"如果清国觉得英国条件苛刻,可以考虑我们德国的借款。当然,利息嘛...\"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法国公使李梅摇晃着红酒杯,冷不丁冒出一句:\"或者用山东的矿权作抵押?\"
周大人的脸色变得铁青。就在这时,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英国武官突然高声提议:\"诸位!政治谈判太枯燥了!不如来点娱乐活动?我们英国最近流行拳击表演,不如让我的人给大家展示一下?\"
不等中方回应,几个洋人已经起哄叫好。侍者们迅速在大厅中央清出一块空地,有人搬来了简易的围绳。镁光灯被架设起来,刺眼的光线聚焦在临时搭建的\"擂台\"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男子脱去外套走上\"擂台\",肌肉虬结的手臂上布满刺青。主持人——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英国人高声宣布:\"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欣赏来自伦敦的拳击冠军米兰先生的表演!\"
名叫米兰的拳击手举起戴着皮制拳套的双手,环视四周,突然用蹩脚的中文喊道:\"来吧,东亚病夫!\"这句话一出,洋人宾客哄堂大笑,而中国官员们则面色难看至极。
\"太侮辱人了!\"阮昭愤愤道,却见江逾明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场中央。
主持人继续道:\"按照惯例,我们需要一位助演。有没有志愿者?\"
一个瘦小的中国使者被洋人推上了擂台。他惊恐地摆着手想下去,却被米兰一把抓住。接下来的场景令阮昭胃部绞痛——米兰像猫戏老鼠般玩弄着那个可怜人,最后以一记重拳将他击倒在地,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昏迷的侍者扔下了擂台。
洋人们鼓掌喝彩,而中国官员们则沉默不语,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英国公使朱尔典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高声道:\"在欧洲,当我们有分歧无法通过谈判解决时,往往会用决斗来证明谁是正确的。敢于决斗的民族才是伟大的民族。可惜...\"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大人,\"大清似乎太弱小了,不敢接受这样的挑战。\"
所有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大人身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侮辱性。周大人的手微微发抖,突然转身对身后的段兴说了什么。
段兴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稳步走向擂台。他的步伐很轻,却给人一种不可阻挡的感觉。洋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中等身材的中国人脱下长衫,露出里面的白色短打。
\"在下段兴,形意拳传人。\"段兴抱拳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愿与这位米兰先生切磋。\"
主持人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宣布:\"先生们!看来我们有了一场真正的对决!规则很简单:无规则!刀枪无眼,生死自负!当然,不需要使用刀具、枪械等不正当手段。撑不住的一方可以跳下擂台,或者高喊投降。\"
米兰轻蔑地打量着段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洋人们再次哄笑,而中国官员们则紧张地注视着擂台。阮昭注意到江逾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你觉得谁会赢?\"阮昭小声问道。
江逾明没有立即回答。不远处,几个洋人正在高声议论:\"米兰体重起码比那中国人大三十磅,在拳击里体重就是一切!就像大英帝国和大清国的差距一样,哈哈!\"
阮昭忍不住反驳:\"中国武术讲究内功,不是单纯靠体重的!\"
一个德**官嗤笑道:\"内功?那是什么?魔法吗?\"
江逾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看着吧,胜负很快会见分晓。这不是简单的拳击对武术,而是两个世界、两种文明的碰撞。\"
擂台上,米兰已经开始绕着段兴移动,巨大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带起呼呼风声。段兴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微微沉下重心,双手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像是抱着一颗无形的球。
镁光灯下,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边是肌肉贲张、气势汹汹的西方拳击手,一边是看似平凡却深不可测的中国武者。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这场奇异对决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