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里,拿到了解元范卷的宋靖,坐在位上看了起来。
而看着看着,他完全的沉浸进去。
这篇《劝学》,文字朴素,借喻贴切,最重要的是,立意高尚。
没错,用高尚二字一点儿都不为过。
就像是开篇讲的那样,君子曰——
这,就是君子之学。
难以置信,宋时安那家伙竟然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如果抛开作者本人不谈,它确实是很能够给而今学子一些警示作用。
但不抛开作者的话。
宋时安这家伙,就是需要被《劝学》警示的对象啊!
哪个君子会跟狐朋狗友沉溺于勾栏听曲?
还有,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臭小子,怎么能昧着良心写出这样高尚的文章来?
合着别人都在听曲的时候,他在那里偷学?
着实是因为反差感过于强烈,让宋靖不好意思多看,遂放下了《劝学》的范卷,拿起《屯田策》。
然后,被震惊得更加强烈。
为何?
屯田宋靖是知道的,也明白军屯的优劣长短,但作为考试,他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用屯田来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这是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答案,所以会不断具体化那个方案。
策论就是这样的。
骨架被血肉填充,然后慢慢长出羽翼。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可的治国策。
而宋靖这样的官场老手,长年累月所形成了一种政治经验——判断力。
为什么这样说?
没入过仕的年轻优秀学子,会自信于自己的策论文章,并且在心里不自觉的美化。然后再与他人比较之时,会在心里力争,认为自己的更加合理化,可行化。
他们并不是没有基本上好坏的判断,而是缺乏经验。
阅历空洞。
帝都令的宋靖,这么多年的执政阅历,让他能够极度理性化比较。
《屯田策》比自己为此次科考在心中所作的文章,就是更加高明!
越看下去,宋靖越被说服。
表情变得尤其严肃。
在看完后,他把范卷放了下来。
“此法,乃治国良策。”
这就是他所下的定论。
如若实施,确实会触及世家根基。
但现在北方战事吃紧,齐军势大,土地再不改革,若真亡了国,对宋家也不是好事。
槐郡宋氏可不是什么千年世家,也就兴旺了不过两百年。因为恩科,崇尚读书的宋家子弟在朝廷出头的机会相反更多了。
我们的富贵,依托于大虞朝的国势长安。
当然,肯定会有别的世家抵触的。
毕竟改革就是阵痛的。
而朝廷用这一篇《屯田策》为策论之首便说明,它符合国势。
陛下,就是要屯田了。
能够写出《劝学》,那么再写出《屯田策》就不在话下,这没问题。
可为何偏偏,就是皇帝所想的呢?
难道是碰上了?
不。
宋靖能够看得出来,文章里暗藏着的关于‘矛盾对抗’的考量。
从头到尾,弦外之音都是削世家。
没错,他就是在猜皇帝想什么!
“这小子,真的有这种见识吗?”
宋靖感到不可思议。
或者说,不敢去相信。
这时,门外有人道:“老爷。”
是江氏的声音。
宋靖用几份朝廷案卷将范卷盖住后,冷淡道:“进来。”
江氏,脸上喜悦难掩的走了进来,笑盈盈的问道:“老爷,已经知道时安住处了,那我去找他?”
“嗯。”
宋靖继续看着案卷,头也不抬道。
“时安他,姑且是中了解元。”
看向对方,江氏商量道:“待他回来了,不敢奢望老爷夸奖他,毕竟是有错在先,但是……”
“我知道。”
打断江氏,宋靖语气有些不耐烦。
但这样说,就是接受了——他愿意给宋时安点好脸色。
“谢老爷!”
江氏能够感觉到,自己和儿子的好日子要来了。
越来越,有盼头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位下仆过来,禀报道:“老爷,大理寺的孙大人拜访。”
“哪个孙大人?”宋靖不解反问。
“回老爷,大理寺左监,孙恒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宋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是孙司徒的公子来了?”
大理寺卿,全国最高司法机构长官。
大理寺左监,大概就是大理寺四、五把手的位置。
在上面有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大理正(高级属官,大秘),然后就是左右监并列。
官居从四品。
一般来说,大理寺来人,京城官员都会相当紧张。
而宋靖之所以并未面露惧色,道理很简单——按理来说,他犯事,不该是这个级别的官员来抓。
都是大理寺卿亲自逮。
当然,心里不虚的人,面对上面来查是不会过多联想的。
“孙大人来做什么?”宋靖问。
“回老爷。”下仆传话道,“孙恒大人说,奉孙司徒大人的命,来请时安公子参加后日的诞辰。”
听到这个,江氏的眼睛都亮了。
因为都知道孙司徒要找女婿了。
难道是看到我家时安了?
那可是扬州孙氏的小女啊!
又漂亮。
“因为这种事情,他亲自来?”宋靖十分不解,喃喃自语道。
这种小事,朝廷四品命官亲自来请?
怎么可能。
“那老爷,我该怎么回应?”
弱弱的,下仆问道。
“你去说,稍等一下,我亲自去见。”宋靖道。
“好的老爷。”
说完后下仆就走了,并把门带上。
而宋靖则是陷入了沉思。
因为有些焦急,怕怠慢了孙司徒的大公子,江氏小心的问道:“老爷是有什么担心吗?”
“那孙司徒,虽位高权重,声名显赫,但气量颇为狭隘。”继续的,宋靖自语道,“明眼人都知道,他宴请学子,是为了给他的解元儿子造势。可现在考上的不是他儿子,去了难免……会被刁难。”
要不是想要连中三元,当大虞百年来第一读书人,孙谦早就去考进士了。
十年磨一剑罢了。
可第二关就被卡住,心情能好吗?
“虽说如此,但孙司徒看在老爷面子上…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这一句话,让宋靖愣了一下。
同时,也松弛下来。心里明明感到舒服,但表情却十分不经意:“诚然,哪怕位列三公,交恶于我,有何必要?”
………
“时安,那孙司徒诞辰你去是不去?”
突然的,王水山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说那可是三公之一的司徒,谁会不去吗?”
躺在床上看小说的宋时安轻描淡写道。
“那是中了亚元的情况。”王水山十分担忧的看向他,“可现在,他儿子没中解元,你中了,你敢去吗?”
听到这个,宋时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翻过一面纸张,道:“那,就更该去了。”